29 非分之想
叩叩——
章邯前脚回了屋舍, 刚关上门,便听得有人敲门,折返回去, 将门打开。
吱呀——
“平儿?”章邯略微惊讶的看着门外之人。
是章平!
章平手里提着一个食合,面容有些许的尴尬,支支吾吾的道:“那……那个, 我听说你没用朝食,我那个……那个——”
章邯是少府衣丞, 虽然官阶不算太高,亦不算太低, 按理来说平日里是没有多少活计的,不需要忙前忙后,是个清闲,却没有甚么上升空间的闲差。
但偏偏如今正是泰山封禅之时,封禅的一应衣着制度, 都需要章邯来忙碌。这次封禅又是儒派为首的王绾主持, 王绾有意为难章邯, 自然处处针对, 大大小小都需要返工。
章邯从早晨起来,到如今已经过了正午, 竟还没饮一口水, 用一口朝食, 忙得的不像话。
章邯侧头看了看章平手中的食合,试探的道:“你……是来给我送朝食的?”
章平支支吾吾:“我就是……就是吃剩下的, 你别多想, 我不是特意来给你送的……”
说到此处,一张刚毅的脸面已经憋红, 道:“你到底食不食!”
章邯轻笑一声,让开一步道:“进来罢,别站在门口说话。”
章平进了屋舍,将食合放在案几上,一样一样摆开,谎话不攻自破,哪里是甚么吃剩下的,分明是精心挑选的吃食,每一样都十足的精致,且都是章邯喜欢的口味。
章邯看着那些吃食,眼神不由变得柔软起来,道:“平儿,谢谢你。”
章平哼了一声,道:“快食罢。”
说罢,将筷箸递给章邯。
章邯早就饥饿了,接过筷箸,伸手去夹菜,他一伸手,袖袍往下滑,自然而然的露出手臂上的疤痕,已经是成年累月的疤痕,盘踞在章邯偏白的皮肤之上,刺目惊心。
啪!
章平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粗鲁的掀开章邯的宽袖,彻底暴露出章邯手臂上的伤疤。
“平儿!”章邯下意识缩手,奈何章平死死拽着不放手,伤疤便这样暴露在二人面前,再无遮掩。
章邯以为他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哪知章平的目光先是剧烈波动,随即慢慢平静下来,眼神中竟都是悔恨之色。
“哥哥,”章平沙哑的道:“我都知晓了。”
章邯略微有些吃惊,但很快反应过来,合该是幼公子胡亥告诉章平的,分明幼公子答允自己保密,转头还是告诉了章平。
不过令章邯惊讶的是,自己那个愣头青一般的弟弟,并没有暴跳如雷,嚷嚷的整个泰山都知晓。
章邯感叹道:“平儿,你长大了,是哥哥小觑了你,哥哥不该一直瞒着你……”
“都是我的错!”章平突然跪在章邯面前:“哥,你打我罢!要不然你骂我也行,都是我当年无知,我是混账,甚么也不懂,不懂得你的苦心,处处与你唱反调,差点害了章氏一族!”
章邯扶起他,道:“你没有错,其实哥哥很羡慕你,能一直保持初心,你根本没有错,为兄怎么舍得骂你、打你呢?”
“哥……”别看章平人高马大的,但十足容易感动,说着说着眼圈竟然红了,死死咬着后槽牙,抿着唇角,一副随时都可能哭出来的样子。
“啊呀——”一道脆生生的嗓子插进来:“章平哥哥,你不会要哭鼻子罢!”
章平一惊,赶紧用袖子胡乱蹭了蹭眼目。
胡亥与扶苏应声入门,走了进来。
“好多好吃的呀!”胡亥笑眯眯的道:“章邯哥哥,亥儿实在是不忍见到章邯哥哥和章平哥哥互相误会,所以昨日一不小心,便对章平哥哥说漏了嘴,把咱们的小秘密说了出去,你不会责怪亥儿罢?”
章邯十足无奈,他一直不告知章平,其实也是怕章平秉性急躁,惹是生非,适得其反,不过如今结果是好的,二人解开误会,也没有产生更多的误会。
章邯拱手道:“下臣还要多谢幼公子,若不是幼公子,下臣亦无法与家弟和解。”
“和好便行啦!”胡亥甜滋滋的道:“兄弟之间哪有隔夜的仇呐!”
章平傻笑一声,挠了挠后脑勺,道:“这话怎么听起来如此别扭?”
胡亥不理傻里傻气的章平,对章邯道:“章邯哥哥,亥儿想请你帮一个忙。”
章邯恭敬的道:“幼公子言重了,幼公子助下臣与弟亲和解,下臣欠幼公子一个人情,别说是帮忙,下臣愿为幼公子肝脑涂地!”
胡亥摆摆手道:“不需要肝脑涂地那么严重,只需要……嗯,来一些软的。”
“软的?”章平奇怪:“甚么软的?”
胡亥之前与扶苏所说的“软”,便是章邯。
日前俘虏韩谈之时,从章平的口中,胡亥得知了一些韩谈的往事。当年韩谈在韩国不受宠,被遣送到齐国的稷下学宫习学,被精神失常的母亲逼迫着穿女服,遭受到了稷下学宫学子的嘲笑,是章邯呵斥了那些学子。
章邯听闻胡亥这般说,似乎终于想起来了,道:“是他?当时那位韩公子,便是韩谈?”
胡亥点点头:“正是谈谈了。”
章邯道:“怪不得有些面善。”
胡亥笑道:“章邯哥哥,你可是谈谈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呀!”
“白月光?”章平不解风情的看了看户牖之外:“正是晌午,哪来的甚么月光?我哥也没痣啊!”
胡亥恨铁不成钢的道:“章平哥哥你好笨哦,亥儿的意思是,因着章邯哥哥曾经救过韩谈,所以这般多年过去,韩谈还对章邯哥哥念念不忘,简单来说……韩谈喜欢章邯哥哥。”
“甚么?!”章平大嗓门差点把房顶掀开:“他喜欢我哥?!可、可他是男子啊!不行,决计不行!”
章邯见弟弟像转磨一般焦躁的原地打转,无奈的道:“平儿,你坐下来,勿要冲撞了两位公子。”
章平虽依言坐下来,却还是十分急躁:“这个韩谈,他竟对我哥存有非分之想?不行,我决计不会同意!”
章邯平静许多,对胡亥道:“幼公子想让下臣如何?”
胡亥道:“韩谈方才刚刚被六国之人打了,虽他口上逞强,不当一回事,信誓旦旦不会出卖六国余党,然,其实心里头早便对六国死心了。”
韩谈的计划,本是挑拨恶化秦国的新派与旧派党争,让他们在泰山封禅之上互相对立,这个时候六国之人出现,出来扫尾便可。
可其他几个国家的人不这般想,半路偷袭了胡亥与扶苏的筑坛营地,这才促使了后面韩谈被俘虏,梁父山地道被曝光等等事件。
因此在韩谈心里,其他五国的人都是愚人,破坏了他天衣无缝的计划,其实韩谈早便看他们不惯,只是在利用其他五国而已,眼下事情落败,六国之间互森*晚*整*理相埋怨,互相怨恨,早就没有了信任。
韩谈死咬着不会出卖六国,目的很简单,便是为了与秦廷作对,再无其他。
胡亥道:“章邯哥哥你是韩谈的白月光啊,如今他被打,正是脆弱无助之时,你若是能出现,如当年一样,踩着七彩祥云,像一个绝世大英雄一般,拯救他脆弱的心灵,韩谈又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说他会不会将六国余党的具体位置,告知咱们?”
扶苏点点头,道:“原是如此,亥儿愈发聪敏了。”
章平也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他说着,脸色一变,又反驳道:“可若韩谈当真对我哥心怀不轨,我哥岂不是太危险了?”
胡亥道:“韩谈那细胳膊细腿儿的,还被枷锁捆着,再者,章邯哥哥虽如今是文臣,但好歹是武将世家出身,雍城章氏,闹着顽呢?”
章平还是一脸纠结:“不行,若是我哥去,我得陪着,韩谈那竖子诡计多端,我不放心。”
章邯则是道:“但凭幼公子吩咐。”
“便这么说定了!”胡亥一拍手:“就在今夜,听说今夜会下大雨,圄犴之中又阴又冷,气氛……刚刚好。”
夜色慢慢爬上树梢,乌云遮蔽着弦月。
轰隆——!!
一声惊雷,闪电接二连三的从天空劈下,撕裂孤寂的夜幕。
圄犴本就潮湿阴冷,一下起雨来,更是冷森森,没有一点人气儿。
韩谈面上挂着瘀伤,唇角的血痕已经干涸,将单薄的身子蜷缩起来,冷得浑身颤抖,吐出一口一口的哈气,试图温暖冰冷的掌心,可一切……只是徒劳。
踏踏踏……
是跫音,有人走进了圄犴。
韩谈不愿意睁眼,冷笑了一声,面朝里蜷缩着。
咔嚓——
紧跟着牢房门被打开,那人走了进来,伴随着轻微的响动,有甚么东西放在了地上,韩谈闻到了一股药材的苦涩滋味儿,合该是药囊。
韩谈不吱声,对方亦没有吱声,片刻之后,韩谈的身子一阵温暖,来人竟给他盖了一张毯子。
“滚开!不需要你们这些秦狗假惺惺!”韩谈突然爆发,愤怒的一掀毯子,刚要劈头盖脸的扔在来者头上,待他借着阴暗的光线,看清楚对方的脸面,动作猛地一顿,毯子愣是没有扔出去。
“你……”韩谈怔怔的盯着来者。
来者一身文臣的衣袍,衬托着高挑的身材,长相并不出彩,眼睛不算大,鼻梁不算高,嘴唇不算有型,一切都平平无奇,唯独那眼神,平静而温柔,和当年……
一模一样。
是章邯。
章邯从韩谈手中将高高举起的毯子接过来,重新披在他的身上,平静的道:“外面下雨了,阴冷的紧,盖上一些罢。”
韩谈的眼神快速波动,嘴唇颤抖,狠狠将牙关咬住:“你是……来劝降的?”
他刚想要放下一些狠话,章邯却摇摇头道:“我不是来劝降的,公子也并未让我立下甚么军令状。”
他说着,将放在地上的药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些跌打的伤药,用干净的伤布蘸取伤药,道:“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韩谈死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眼看章邯把手伸过来,韩谈猛烈的向后躲闪了一下,戒备的盯着章邯。
章邯没有强求,便一直这么伸着手,不知僵持了多久,韩谈明显软化了下来,章邯试探的再次伸手过去,将伤药轻轻的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韩谈这次没有再躲闪,只是拿眼睛盯着章邯,上上下下的打量。
章邯温和的道:“在看甚么?”
韩谈道:“在看章君子,变了没有。”
“那……变了么?”章邯问。
韩谈道:“我以为再见到章君子,会是在战场上,两军对垒,你我各位其帅,可惜……”
韩谈打量着他的官服:“你如今,却连兵器都拿不起了。”
章邯被他戳中了痛楚,雍城章氏出身,一门武将,如今却被碾在少府做衣丞,他露出一抹苦笑,淡淡的道:“韩公子却没有变。”
“没变?”韩谈道:“你想如何嘲讽于我?”
“我说的是真心话。”章邯道:“无论是当年,还是如今,韩公子的确没变,无论遇到甚么,一直初心如此。”
韩谈眯了眯眼目,章邯轻笑一声:“有的时候,我很羡慕韩公子,你为了族人,不惜自己的性命,而你的族人也对你信任有加,不似我这般……”
章邯乃是章氏的族长,雍城章氏当年鼎盛一时,但随着秦国的都城从雍城搬到咸阳,章氏也跟着慢慢落寞下来,成为了大秦的落魄贵胄。
章邯临危受命,被推举成为族长,可他当年仅仅六岁,还是个半大的奶娃娃,族中之人只当他是傀儡,是提线的假物,推举他完全是为了更好的愚弄。
这么多年来,章邯一直想要保住章氏,但章氏一直看章邯不起,章邯不止被朝廷排挤,还被族中排挤。
章邯道:“我明白,这样的心思,你为了你的族人,不惜做任何事情,只是……韩公子有没有想过,纵使你可以复国,你做的,会比陛下要好么?”
韩谈眯起眼目,下意识想要反驳。
章邯又道:“六国是甚么德行,想必韩公子已然看清,如今传出韩公子是叛贼消息,你觉得,其他五国可能放过你的子民,你的族人么?”
韩谈紧紧抿着嘴唇,章邯又道:“为国捐躯,本便是我辈之人的幸事,可族中的那些老者,那些孩童,又该如何?难道韩公子……忍心看到他们无辜惨死么?”
胡亥、扶苏并着章平在圄犴外面等着,章平仿佛一直转磨的驴子,不停的走来走去,不停的绕来绕去。
胡亥被他转得头晕,揉着额角道:“章平哥哥,你不要转啦!”
章平焦急的道:“我哥进去那么半天了,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韩谈这小子耍坏?他若是耍阴招怎么办?”
胡亥无奈的道:“放心罢章平哥哥,章邯哥哥好歹是一族之长,这么多年朝廷沉浮,难道还对不了一个谈谈么?”
扶苏也道:“平弟不必担忧,章衣丞虽表面看起来平和,却是坚韧之人。”
“可……可……”章平还是担心:“幼公子不是说韩谈对我哥怀有非分之想么?他会不会对我哥动手动脚?我哥不会吃亏罢?”
胡亥一个头两个大,心说章平这是甚么哥哥滤镜,难道在章平眼中,他的哥哥章邯是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大哥?和便宜哥哥看我一样?这也太离谱了罢?
“不行!”章平转磨结束,一拍手道:“我得进去看看!”
“出来了。”扶苏道:“章衣丞回来了。”
果不其然,章邯从圄犴之中走出。
章平赶紧迎上去,上下左右仔细检查,焦急的道:“大哥,你没事罢?”
章邯微微一笑:“无妨,能有甚么事?”
胡亥嫌弃的拨开章平,道:“章邯哥哥,谈谈可说了什么?”
章邯点头道:“六国余党的具体位置,已经拿到了,只是……韩公子有一个要求。”
章平嗤笑:“他能有甚么要求?又耍甚么花样?”
章邯道:“韩公子想请二位公子,不要伤害他的族人。”
章平一愣,似乎没想到诡计多端的韩谈,能说出如此有人情味的一句话。
胡亥和扶苏得到了六国余党的具体位置,以免夜长梦多,承夜便开始行动,因着此次事关重大,且谁能抓住六国余党,谁便是最大的功臣,新派与旧派都出动了,王绾与李斯自然不会放过这般机会。
虎贲军出动,押解着韩谈,一路往目的地而去。
他们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发亮,胡亥被扶苏抱在怀里,同乘一匹,饶是如此也累得迷迷糊糊。
马匹停了下来,胡亥迷茫的睁开眼目:“嗯?哥哥……到了么?”
扶苏道:“到了。”
眼前是一片荒凉的山村,距离泰山不远,虎贲大军将山村包围,丞相王绾、廷尉李斯亲自带兵,快速冲入。
扶苏下了马,将胡亥稳稳的抱下来,这才领着胡亥往里走。
“不许动!全都包抄起来!”
“放下兵刃!”
“投降不杀!”
村子里伪装成村民的六国余党完全没有防备,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十足顺利的被押解起来。
“公子!这里发现一件密室!”
前面探路的虎贲军回禀,李斯与王绾立刻抢在前面,往密室包抄而去。
密室?胡亥有些奇怪,山村里竟然还有密室,显然是六国余党存放贵重之物的地方。
虎贲军撞开密室大门,便见密室里空空荡荡,角落承重的柱子上绑着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小少年。
那小少年落魄羸弱,面色惨白,万千不胜,生着一张精致的鹅蛋脸,眉眼如画,天生一股贵气。
和胡亥长得一、模、一、样!
咯噔!
胡亥心窍一颤。
那小少年听到撞门之声,幽幽转醒过来,睁开迷茫的大眼睛,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遍,随即望向扶苏,激动的大喊:“哥哥!哥哥快救救亥儿啊!”
虎贲军立刻炸开了锅,一面去看被绑的小少年,一面又去看胡亥,震惊的窃窃私语:“怎么……怎么会有两个幼公子?”
“难道假公子的传闻是真的?”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幼公子?”
胡亥转头看向韩谈,韩谈面上还挂着淤青,被虎贲军押解着,唇角却擒着得意的笑容,他与胡亥目光一撞,更是得意的挑了挑下巴。
【算计你的韩谈】
糟糕,胡亥心想,中了韩谈的圈套!
韩谈分明是假意投降,他提供的地址不假,这个山村的确藏着六国余党,可这些六国余党都是弃子,韩谈真正的目的,是让秦廷发现这个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
胡亥如今总算是想明白了,韩谈说甚么潜伏在幼公子身边数载,一眼就能看出幼公子真假,根本便是屁话,他压根儿看不出胡亥是真是假,他也压根儿不想管胡亥是真是假,因着他早就准备了后手,一个假的公子胡亥!
韩谈首先埋下假公子的传闻,然后顺水推舟,让秦廷发现两个公子胡亥,王绾与李斯政见不合,接下来,便是秦廷内部的表演了。
胡亥低声道:“谈谈,你可真够狠的。”
韩谈得意的一笑:“若你们秦狗内部没有间隙,我的法子也不会奏效,这还要赖你们自己。”
小少年被五花大绑,楚楚可怜的掉着眼泪,哭诉道:“哥哥——哥哥救我!救救亥儿,他……他是假的!他是假的!”
“这……”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小公子?”
“怎么生得一模一样?!”
众人一时猜测纷纭,丞相王绾眯了眯眼目,他这次前来,本质是怕李斯抢走了头功,陛下会将泰山封禅的事情转头交给李斯,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意外之喜。
王绾当即走出来道:“怎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公子?这其中,必定有一个是假的!六国余孽当真恶毒,竟妄想混淆我秦廷宗室血脉!”
“哥哥!哥哥!”小少年哭诉道:“我是真的啊!哥哥……亥儿好害怕!呜呜呜……亥儿的手被绑的好疼……哥哥!哥哥——”
【装可怜的假胡亥】
胡亥一看,好家伙,哭谁不会呢!
于是……
“哇——!!”胡亥牟足一口气,凄惨的哭出声来:“呜呜呜——哥哥,这个人怎么和亥儿长得一模一样,亥儿怕怕!”
说着,还一头扎进扶苏的怀里,揪着他的衣襟抹眼泪,当然,胡亥根本没有挤出甚么眼泪。
王绾显然是想将事情闹大,趁机扳倒李斯一派,于是搅合道:“长公子,依老臣看,这两位公子之中,一定有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但如今……老臣也无法分辨谁真谁假,不若将两位幼公子一并带回泰山封宫,由陛下定夺。”
扶苏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弟弟,一时也有些迷茫,两个胡亥生得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一瞬间,扶苏想到了许多,自从胡亥坠崖之后,的确变得有些不同,扶苏本就是一个心思敏锐之人,哪里能感觉不到,只是弟弟变得越来越好,以至于扶苏没有多想。
如今扶苏不得不多想,难道……
坠崖之后的幼弟,已经换了一个人?
【怀疑你的兄长扶苏】
胡亥还抱着扶苏假哭,偷偷瞥了一眼标签,好家伙,便宜哥哥开始怀疑自己了。
胡亥当即急中生智,“哎呦!”一声跌倒在地上,装作努力爬起来的模样,嘴里哼哼唧唧的道:“没干系的哥哥,亥儿……亥儿不过是摔倒了,亥儿很坚强,可以自己爬起来,呜呜、亥儿……亥儿不疼的……”
【油腻做作版小白花穿越者胡亥】
胡亥偷偷翻了个白眼,标签又吐槽自己,有那么油腻,有那么做作么?
扶苏看着跌倒在地上的胡亥,心肠猛然一软,亥儿自从坠崖之后,处处维护自己,事事都为自己着想,甚至以身犯险,不顾生命危险舍命相救。
不管……
扶苏握了握手掌,眯起眼目,不管哪个才是真正的胡亥,眼前的弟亲,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弟亲……
【对你心软的兄长扶苏】
扶苏回过神来,将假摔的胡亥抱起来,道:“亥儿,摔伤了没有?”
“呜呜呜……没、没事……”胡亥卖惨得逞,可怜巴巴的道。
“呜呜呜哥哥!”小少年大哭:“我才是亥儿,哥哥他是假的,他是假的!我才是亥儿!”
王绾道:“这样罢,两位小公子,其中必定有一个是假的,为了防止假公子行刺,老臣斗胆,请求将二位小公子全都绑起来,一并带回封宫。”
章平愤怒的道:“王绾,你别太过分!”
“放肆!”王绾呵斥:“一个小小的君子,你敢当堂呵斥本相!?”
胡亥还是那样委委屈屈,却满脸写满了懂事儿,道:“章平哥哥,没干系的,如今出现了一个假公子,丞相也是为了朝廷社稷,不是要专门给亥儿难堪的,对不对呀丞相?”
王绾被点了名字,脸色有些尴尬。
李斯冷哼一声,道:“丞相,您最好不是要给幼公子难堪,公子乃是宗室血脉,不容半点损伤!”
王绾道:“正因着公子乃是宗室血脉,不容半点损伤,老臣才会出此下策,谁知假公子寓意何为,小心谨慎总是对的,难道不是么?”
胡亥又一脸小白花儿的道:“别吵了,诸位都不要吵了,哥哥,你绑了亥儿罢!”
说罢,还主动伸出手,将白白嫩嫩的小手腕露出来。
扶苏虽然心疼,但如今情势所逼,道:“亥儿乖,让你受委屈了,等回去见了君父,哥哥便给你松绑。”
“嗯嗯!”胡亥点点头,甜甜的道:“只要哥哥相信亥儿,亥儿便不觉得委屈呐!”
扶苏欣慰的点点头,那面小少年被晾在一边,不甘心的喊着:“哥哥!我才是亥儿!我是真的!我是真的!他是假的啊!”
于是胡亥和小少年,都被帮着上了辎车,一路押解往泰山封宫而去。
胡亥滋润的坐在车上,上下打量着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少年,瞥了瞥嘴巴,心想,我可是魂穿,决计不是假的公子胡亥,我怕甚么?
辎车马不停蹄的赶路,风驰电掣的赶到泰山封宫,嬴政已经听说了真假胡亥之事,早已坐镇在封宫的正殿之中。
众人到了封宫,一刻也不停留,立刻赶向正殿。
嬴政扫视了一眼被绑着的两个胡亥,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绾抢在最前头,将六国余党的密室之中,押解着一个小公子的事情说了一遍,道:“陛下恕罪,这两位小公子,其中有一人必然是假物,老臣也是迫于无奈,因此才出此下策,将两位小公子都绑了去,以免发生甚么不必要的意外。”
假胡亥“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声如洪钟,涕泪交流,看起来他被绑着有些许时日了,面色憔悴,嘴唇干裂,一哭起来当真我见犹怜,万千不胜。
“呜呜呜……君父——是亥儿啊……亥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君父……”
“呜呜君父,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亥儿那时被刺客袭击坠崖,便……便被六国余孽绑了去!”
“呜呜呜——亥儿还听六国余孽说,假公子欲图刺杀君父与哥哥,亥儿一直好担心……”
他这么一说,虎贲军立刻戒备起来,将胡亥团团围住,生怕他会行刺一般。
王绾道:“如今想起来,那日幼公子被行刺坠崖,的确十足反常……幼公子分明只身犯险,引开刺客,竟全须全影,毫发无伤的从刺客手中逃脱,当真是古怪啊!”
胡亥想起来了,自己堪堪穿越而来之时,与扶苏一同遭遇了刺客,当时胡亥发现扶苏是重生的便宜哥哥,且那时候的扶苏对自己起了杀心,胡亥便干脆用苦肉计,引开刺客。
后来胡亥甩开刺客,成功回到邹峄封宫,其实胡亥也有些奇怪,那些刺客看起来笨笨的,一直没能追上自己,眼下这么一想,不是那些刺客笨笨的,而是……
韩谈的诡计!
胡亥转头看向韩谈,果不其然,韩谈对他扬起一抹算计的笑容。
怕是在那时候,韩谈已经设下了假公子的计谋。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幼小公子,怎么甩开众多刺客,除非……这个小公子本就是和刺客一伙儿的,根本就是一个假公子!
果不其然,羣臣沸腾起来:“难道……幼公子真是假的?!”
“我便说,幼公子最近变了不少,变得和善了许多。”
“是啊,我还以为幼公子转了性子,原来……是假的!”
廷尉李斯拱手道:“陛下!幼公子是真是假,其实很好分辨,何不请幼公子的母族乳娘前来,一验便知。”
胡亥从小是被乳娘带大的,若说最了解胡亥之人,那必定是胡亥的乳娘了。
嬴政道:“宣。”
胡亥母族的乳娘很快被带上殿来,战战兢兢的作礼叩头。
李斯对乳娘道:“胡氏,你仔细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幼公子。”
胡氏战战兢兢的起身,看了看小少年,又看了看胡亥,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围着二人转了三圈。
王绾已经不耐烦的道:“胡氏,还看不出么?”
胡氏道:“回陛下与各位大人的话……这……这二位公子,生得……生得一般无二,小人也……”
“哦是了是了!”胡氏想起了甚么,又道:“小人想起来了,幼公子的后腰之处,有一块胎记,十足的与众不同,这是旁人都不知晓的,若有此胎记,必然是真的幼公子,反之……便是假物!”
胡亥挑了挑眉,胎记?自己原本的身体是没有甚么胎记的,这具身子虽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不过年岁小了不少,合该是魂穿才对,若是幼公子原本就有胎记,那胎记决计是跑不掉的。
于是寺人上前,侍奉两位幼公子当殿验身。
寺人将胡亥腰间的饰品一一除掉,恭敬的解开革带,退去外袍,将里袍退直腰侧,露出胡亥纤细又柔韧的腰肢。
那面小少年便方便许多,他身上没有许多零碎,直接退掉外袍,立刻看得一清二楚……
“嗬——”
“胎记!”
“快看,胎记!”
胡亥与小少年后背对着众人,胡亥看不到自己的后腰,只能听到众人的惊呼声。
紧跟着是王绾的呵斥:“来人啊!还不将祸乱宗室血脉的贼子拿下?!”
虎贲军一个应声冲上,直接越过小少年,一把将胡亥粗暴的压倒在地上。
“嘶……”胡亥猝不及防被按在地上,他的目光正好瞥见那假胡亥腰际之上,竟长着一块明显的胎记!
有胎记的是他?
胡亥脑海中轰隆一声,不可能,自己不该是假的幼公子,假物分明是对方才对,可胎记……
混乱之中,胡亥牟足力气,扑向乳娘,乳娘不知为何吓得尖叫起来,完全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咕咚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胡亥碰到了乳娘的手臂,标签立刻浮现而出。
【说谎的乳娘】
【被收买的乳娘】
【因为诬陷你而害怕的乳娘】
胡亥恍然大悟,韩谈的心眼儿原还没用完,乳娘竟也被他提前收买了去,所以甚么胎记,根本就是假的,只因着假胡亥腰上有一个胎记,所以乳娘才故意这般说辞。
“唔!”胡亥被押解起来,拧得他手臂直疼。
“亥儿!”
扶苏想要去阻拦,王绾拉住他,低声道:“公子!那分明是假的幼公子,不要上当了!”
“呜呜呜……”假胡亥应声哭起来,一头扎进扶苏怀中,抱着他的腰道:“哥哥,亥儿好害怕,亥儿差点以为见不到哥哥了,呜呜……都怪那个假物,应当将他处以极刑才对!”
假胡亥似乎在挑衅,故意看了胡亥好几眼,甚至哭得时候,唇角还挂着狰狞的笑意。
胡亥挣扎着想要反抗,可他身子板羸弱,又不会武艺,根本拗不过那些虎贲军,被押解起来,五花大绑,推搡着出了大殿,往圄犴而去,临走之时,还听到假胡亥哭唧唧撒娇的嗓音。
“进去!”
嘭——
牢卒推搡着胡亥,将他粗鲁的推进牢房,狠狠一关门。
“啐!这年头,刺客顽得可真花啊,连幼公子都敢冒充!”
“就是啊,咱怎么没长一张公子的脸面,好歹享几天清福呢!”
“得了罢,冒充宗室血脉,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掉脑袋都是轻的,没听说么,要处以极刑,说不定要割肉拆骨,死得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嘶……”胡亥被推入牢房,胳膊戳在地上,摔得生疼,爬起来一看,登时青了一大片,白皙的手臂上又红又紫,又青又肿,异常刺目扎眼。
“哈哈哈!”一阵笑声从隔壁的牢房传来。
胡亥顺着声音一看,真是冤家路窄,自己竟然与韩谈做了“邻居”!
那在隔壁狂笑的,可不正是韩谈么?
韩谈笑得前仰后合,肚子直疼,道:“胡亥,你也有今日?”
胡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将刚才验身弄的乱七八糟的衣袍重新穿好,这才道:“谈谈,你可不厚道,竟然阴我。”
“哦?”韩谈装傻充愣道:“你说甚么,我怎么听不懂?”
胡亥道:“我本以为你的小伎俩已经用完了,真没想到,原来你挖了这么多坑,在这牢狱之中,还能搞出如此之多的花活儿,如今看来,你与那些没脑子的六国之人,还真是不一样。”
韩谈冷笑:“不要将我与那些庸人相提并论,如何,服了么,小公子?”
“哦——是了,”韩谈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道:“险些忘了,你已然不是甚么秦廷幼公子,真真儿是一出好戏,精彩,万分精彩呐!”
韩谈抚掌,道:“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甚么秦廷的小公子,失去君父的宠爱,兄长的怜惜,会有人顶替你,日日在你的父亲与兄长跟前撒娇,而你,一无所有,终究是一只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