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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回程马车上。

    亦泠解开披风细带,轻轻放在一旁,随即抬头看了谢衡之一眼。

    “你怎么来了?”

    “顺路来接你回家。”

    顺路?

    她是在漓江,又不是在东宫,这几乎是顺了半个京城的路。

    而且明明两人都许久不说话了,今日又特意来接她,实在奇怪。

    不过亦泠也不想说破。

    这人最会在言语间给她下套,怕问出口了,又不知不觉重蹈覆辙。

    于是她只偏头看着轩窗外的景色,当车厢里的谢衡之不存在。

    没多久,倒是谢衡之主动开了口。

    “今日是太子妃召见你?”

    “嗯。”亦泠说,“娘娘让我陪她出来透透气。”

    原来是这样。

    谢衡之还以为,沈舒方找亦泠来了漓江这种地方,是想跟她说什么。

    自太子手握羽林军调配权,东宫的地位便不可同日而语。

    须知大梁王朝只有开国圣祖的储君曾手握重兵,而后的每一任帝王都在削弱东宫。

    到当朝仁乐帝做太子时,手里几乎没有任何实权了。

    而今他却将整个羽林军给了太子,可见其信任。

    但在这盛宠之下,太子云淡风轻,倒是皇后娘娘众目昭彰地得意了起来。

    趁着圣上这些日子极其宠信太子,她裹挟着太子从谢衡之手里分走了不少权力。

    圣上的长子没了,太子又正当宠,皇后娘娘如此行事,明显是想让东宫和谢衡之的关系来个改弦更张了。

    谢衡之不信沈舒方作为太子妃,看不出这些微妙的变化。

    所以他以为沈舒方今日召见亦泠是想暗示她一二。

    现在看来,是他低估了沈舒方藏事的能力,也高估了亦泠的敏锐。

    再想到方才二人玩乐的样子,谢衡之无声地叹了口气。

    亦泠在这上京分明可以结交许多知心朋友,可为什么偏偏是沈舒方。

    正想着。

    一直看着窗外的亦泠忽然回过头,说道:“对了,太子妃娘娘的生辰要到了。”

    谢衡之抬了抬眉梢,“怎么?”

    “娘娘说毕竟大皇子才……所以一切从简。”

    亦泠嘀咕道,“不过再怎么从简也是太子妃娘娘,我从未给这样身份的人准备过贺礼,不知会不会失礼。”

    谢衡之点点头,问道:“你准备了什么?”

    “娘娘是太子妃,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我觉得若是拿不出什么让她眼前一亮的东西,便只能以数量取胜。”

    亦泠看了看谢衡之的神色,见他没有异议,便继续说道,“今日早晨我让管家点了点库房,列了这么些东西。”

    谢衡之点头:“你说。”

    “我也记不太清,大致便是绛仙绫送个五十匹,游仙枕两只,

    奇南香六盒,鲛人泣珠十二颗,砒玉冰盘十二个,水晶燕碗四十八只……”

    “……”

    这叫记不太清。

    在亦泠源源不断地罗列中,谢衡之扭开了脸。

    “哦对,我还看见了一尊半人高的黄金紫檀白玉塔。”

    亦泠说,“他们说这是燕王送你的,你却不太喜欢,不如这回一起送给娘娘吧,你觉得如何?”

    谢衡之:“……”

    他觉得把整个谢府一起送给太子妃得了。

    -

    此后二人再无话。

    回程路上,暮色也渐渐笼罩了下来。

    亦泠看着窗外春景,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今已经二月中旬,再过几日,也到了她的生辰。

    其实亦泠以往也不是很喜欢过生辰。

    爹娘总是会以她又年长一岁喋喋不休地教导半天,连丰盛的早膳都会换成一碗清淡的长寿面。

    请来做客的人又都是娘亲的朋友,她就像个漂亮的玉器,给人轮流赏看。

    也就是到了夜里,客人都走了,弟弟会带着她偷偷出去放焰火。

    思及此,亦泠眼中思念更浓。

    她已经很久没有亦昀的消息了。

    与此同时。

    初春的赤丘依然被大雪封着山,再往北去,便是北犹了。

    亦昀照常站着岗,凛冽的寒风夹着风雪直往他脸上招呼。茫茫雪色中,他须得聚精会神才能看出是否有异动。

    突然,有人在哨楼下叫他,给他打了个换班手势。

    亦昀低头往下看,说道:“还没到换班的时间呢。”

    那人说:“因为林将军找你有事。”

    林将军?

    亦昀下了哨楼,一头雾水地朝练兵场走去。

    别看他是个尚书的儿子,当初他爹把他塞给林将军的时候,也是私底下求了照顾的。

    结果这林将军铁面无私,根本不把亦尚书的话放在心上。

    把亦昀带来赤丘后就丢进了新兵蛋子堆里再也没理会过。

    就连练兵的时候都没多看过他一眼。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亦昀根本没和林将军说上几句话。

    怎么今日突然有事找他?

    该不会要提拔他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亦昀忍不住小跑了起来。

    “将军!”

    到了练兵场上,亦昀中气十足地问,“您找我何事?”

    林将军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当初来的时候还是个细皮嫩肉的贵公子,没想到……

    衣服都脏成啥样了也不洗洗!

    林将军隐隐约约还闻到一股馊味儿,扭开了脸,沉声道:“给你批了探亲假,你即刻启程回家吧。”

    练兵场上的杂音大,亦昀没听清。

    “探清什么?将军您要安排我去探清什么消息?”

    “……

    ”

    林将军再次转过头,大声道,“探亲!让你回京探你的亲人去!”

    许久。

    “我?”

    亦昀指着自己鼻尖,不可置信,“我、我没申请探亲啊。”

    而且他才来赤丘北营多久,哪儿有资格回京探亲?

    “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林将军冷着脸说,“上京虽远,两个月之内你若未归,便以逃兵处置。”

    -

    是夜,谢府。

    亦泠抱着锦葵的小猫坐在后院的长椅上,看锦葵带着两个小厮加班加点地扎秋千。

    支架已经搭起来了,横杆的尺寸却对不上,两个小厮挠挠头,只得回去拿锯子来重新打磨。

    这事儿锦葵已经交代下去三天了,结果这两个小子一直没办好。

    直到今日她陪着亦泠走到此处,正好撞见他们两个躲懒,这才发了火,非要在这里看着他们干活。

    “连个秋千都扎不好,还能指望你们做什么!”

    锦葵对着两人匆匆跑开的背影骂了几句,回过头,见亦泠一脸平静,“夫人,您不生气啊?”

    “他们两个才十二三岁,正是贪玩儿的年纪,你跟他们计较什么。”

    亦泠顺了顺怀里小猫的毛,说道,“我记得你也有个弟弟,今年应该十四了吧?”

    “是啊。”

    锦葵说,“我弟弟在老爷身边服侍,可比他们几个勤快多了!”

    说起这个,锦葵的眼睛也沉了下来。

    自打来了上京,她就再也没见过家人了,也不知爹娘过得好不好。

    罢了,不提这些伤心事了。

    亦泠打算回去,可是刚走动两步,抱着的小猫似是受了什么惊吓,忽然从她怀里挣脱跳进了草丛里。

    “哎!”亦泠指着小猫跑出去的方向,“快!快去抓回来,不然明早又找不到了。”

    锦葵也气得跺跺脚,拎着裙摆躬身往草丛里去了。

    于是只亦泠一人站在原地等候。

    只有寥寥几盏灯照明,亦泠站在树下,全神贯注地盯着锦葵找猫,时不时踮脚张望。

    忽然间,头顶落下一声轻飘飘的“宁宁”。

    亦泠的背脊僵了僵,随即回头张望。

    什么声音?

    怎么、怎么好像有人在叫她小名?

    是听错了吗?

    亦泠眨了眨眼,抬起头,只见她头顶大树稠密的枝叶融于夜色,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可是刚刚那道声音……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不是她那死去的青梅竹马辛少彦的声音吗?

    那一瞬,她浑身汗毛倒立,七魂吓飞了六魄——

    有鬼啊!!!

    恰巧眼前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亦泠尖叫一声,疯了般朝他跑去。

    “砰”一下。

    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谢衡之看见亦泠朝他扑来,下

    意识张开了双臂。

    她果然扑进了他怀里,并紧紧抱着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了他胸前。

    但因力道太大,毫无防备的谢衡之都被扑得后退了一步。

    后面跟着的立春见状,连忙背转过身去。

    半晌,谢衡之才垂下手臂,环在亦泠双肩。

    感受到了来自他的体温,亦泠大口喘着气,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

    但她没敢松手,依然紧紧抱着谢衡之。

    “怎么了?”

    亦泠满脑子都是方才听到的声音。

    但她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启齿。

    锦葵已经闻声跑了过来,立春也在,四周又没什么动静。

    亦泠这才极慢地转头,并未见到什么异常。

    难道真是她出现幻听了?

    “没、没什么。”亦泠结结巴巴地说,“刚刚好像有蛇。”

    “蛇?”

    立春挠了挠头,拔出剑往低头仔细查看地面。

    不一会儿,他蹲下捡起了一样东西。

    回过身,手里拎着一根麻绳。

    “夫人,不是蛇。”

    亦泠并未彻底放心,再次环顾四周。

    只见长椅旁的树上,飘下几片落叶,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她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随着四肢的知觉一点点恢复,转过头,看着谢衡之近在咫尺的下颌,亦泠才意识到自己几乎还挂在他身上。

    “我、我看错了,我以为……”

    亦泠怕他又多想,着急退开,偏脚下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眼看着又要摔下去,一声惊呼还没冒出嗓子眼儿,便被谢衡之一把搂住。

    感觉到他的手臂揽住自己腰身时,亦泠顿时屏住了呼吸。

    又、又要开始一厢情愿了……

    下一刻,她却只是被他扶稳,动作极尽克制。

    谢衡之什么都没做,只是垂下手,握着她的手腕。

    能看出来,她的恐惧已经变成了对他的害怕。

    谢衡之喉咙紧了紧,片刻后,只说了两个字。

    “别怕。”

    随即牵着她转身离开这黑漆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