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垒仙城中。
绛尘也在。
修缮镇妖塔只需要天材地宝,驻守此间的宗派着手修补,一切都井然有序。
可那逃遁的妖物并不容易抓获,离开镇妖塔后转瞬间没了踪迹,余下的两成妖物身上,她们留下的追踪法符已经不见踪迹。
“院正,我们在附近找到了一枚龙符。”白衣院使小心翼翼地将一枚不到巴掌大的圆形徽记取出,上头雕着一条凶神恶煞的真龙。
绛尘眸光微寒,沉声说:“这是极乐仙城之主的标志。”极乐仙城城主自称“妖主”,道号“折莲”,只是她从来没有在人前现过踪迹,就连妖物都没见过她。有一部分修士认为妖主是无稽之谈,是妖族们编造出来的谎言。
白衣院使又问:“您当初有见过妖主么?她真的存在吗?”
绛尘说:“没见过,不知道。”顿了顿,她又说,“极乐仙城要卷土重来,那余下的妖族不必追踪了。传令各地镇妖塔,开始警戒!”极乐仙城是移动堡垒行踪不定,当初她找寻的时候也废了许多功夫。那些擅长天工的妖族还在,自然还能打造出另外一座妖城。
就在惩心院修士找寻到龙符后,城中又有新的消息传出。一道人自称“天道盟”,承认镇妖塔就是她摧毁的,让仙盟只管冲着她去。不过仙盟院正、院使如今只对付妖族,至于天道盟修士,自有各大宗派来料理。
院中。
被警告过的倦芳华不管姬眠鱼如何说话,都没再搭理她。
她心中有那么丝丝缕缕的好奇,可想到院正的冷脸,又尽数按捺了下来。
在看话本的间隙,倦芳华的余光瞥见了一道金莲,她愣神片刻,忙不迭地抬头看绛尘,喊了声:“院正?”
绛尘冷淡地应了一声,径直朝着院中走。
被困在了孤寂院子里的姬眠鱼自己找乐子,翻出了一副旧棋盘,左右手对弈。在看见绛尘的时候,她将棋盘一推,仰靠在了榻上,笑了一声:“你们仙盟真将自己当神州主人了?忒是霸道。你凭什么把我拘禁在这里?你要是不放心,把我带在你身边不是更好吗?我发誓,我不会离开你半步。”姬眠鱼的笑很晃眼。
绛尘避开了姬眠鱼的视线,冷淡问:“你认识天道盟的修士?”
姬眠鱼双手枕在了脑后,懒洋洋应道:“出来行走,怎么能没几个朋友?谁管她仙盟还是天道盟的?”
绛尘又问:“天道盟联合极乐仙城摧毁镇妖塔,你真不知情?”
姬眠鱼散漫道:“真不知。”
绛尘眼神掠过了一抹狐疑,她淡淡道:“委屈道友数日,待到回仙盟,一切自能分晓。”
姬眠鱼问她:“要我是无辜的呢?你们准备怎么赔偿?”见绛尘眉头紧皱起,她又笑道,“你们不会没有赔偿吧?宁可错抓不能放过?真把自己当天理了啊?”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调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诮。
绛尘不喜欢姬眠鱼说话的语气,她拧眉说:“会有赔偿。”
姬眠鱼起身,笑问:“灵石?法器?道典?洞府?这些我都不想要。”她走向了如松竹笔直站立的绛尘,用折扇去压她的肩膀,可惜被绛尘一闪身避开了,只堪堪从薄如蝉翼的罩衫上滑过。姬眠鱼退回去了,她翘着腿坐着,轻佻道,“我只要仙盟替我做一件事情。”
绛尘不动声色:“你说。”
姬眠鱼一笑,转盼流光:“替我找个人。”
她不说,绛尘也猜到了她的目的,毫不犹豫拒绝:“仙盟不做寻人事。”
姬眠鱼啧了一声,说:“那你们把她当成妖好了。”话音落下,她感知到绛尘身上迸发出的冷意。可她不惧怕,还冲着绛尘笑得风情万种。身为仙盟惩心院院正,绛尘是最厌恶妖物的。她怎么能忍受自己被当成妖呢?
绛尘深深地望了姬眠鱼一眼:“她若是妖,则该镇压或者诛杀。阁下与妖为伍,也有数年之囚。”
“这么无情?”姬眠鱼挑眉,她甩着扇子,又说,“我只是开个玩笑,道友莫要当真。仙盟不是最擅长寻妖吗?我的意思是你们拿出找寻妖——”余下的半截话姬眠鱼没说了。
绛尘脚步一移,电光石火间夺去了洒金折扇展开。看似一撕就裂的扇面流动着寒光,可是能削落一颗脑袋的锋利。
姬眠鱼的脖颈出现了一道很细的红线,鲜血慢慢地从伤口渗出。姬眠鱼目不转睛地望着绛尘,抬手覆着绛尘握住扇子的右手,慢吞吞说:“院正怎么现在就动手了?我还不是罪人呢。如此,怕是有挟私报复之嫌啊。只是不知我何处得罪了院正?难不成是因为私藏院正画像?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罪不至死,不是吗?”姬眠鱼一口一个“院正”,语气倒是无比生分。仿佛先前纠缠不清的人不是她。
绛尘松开了扇子收手,一言不发转头就走。看着姬眠鱼那张写满玩世不恭的脸,她就来气。
在初见姬眠鱼的时候,她就知道姬眠鱼那张脸招人又招妖,原本只是在路过的时候惊鸿一瞥,倒是没想到她们之间的命运会交错。
她没有取到极乐仙城的入城令,悄悄潜入。极乐仙城那么一座放纵堕落的妖城,戒备比她想得要森严。她有一回落入险境中,姬眠鱼帮了她。一来二往,两人便熟稔起来。姬眠鱼在极乐仙城有段时间,给她提供了许多消息。她以为姬眠鱼是志同道合之人,可实际上不是。姬眠鱼没说对妖物的立场,可举手投足间能透露些许信息。要是一个想对妖族赶尽杀绝的,绝不可能沉浸在毛茸茸里。
现在与姬眠鱼重逢,她竟和镇妖塔倒塌事有所联系,看来她当初的选择没错。
等绛尘身影消失,姬眠鱼才伸手抚摸着脖颈上的伤痕,将沾了血痕的指尖凑到了唇边舔了舔,她眼中掠过一抹寒芒。
特殊待遇意味着没有忘记,看来绛尘也不似面上表现得平静。怎么?是因当时甩开她生出的愧疚吗?
半月后,玉垒镇妖塔重新矗立。
仙盟惩心院一众修士乘坐飞舟返程。
姬眠鱼从院中转移到了舟中小阁里,守着她的是倦芳华还有另一位白衣院使,姬眠鱼已知对方的名号——别惊春。
“你们院正呢?”姬眠鱼跟着倦芳华套近乎,她已经半个月没见绛尘了。
“唉,我都听她的,一点反抗都没有就上了贼船,她怎么不来见我?真是令人寒心。好歹也是旧交情了,难道她不好意思见我吗?”
“什么贼船?你不要胡说八道。”倦芳华眉头皱了皱,忍不住出声反驳,她盯着一脸戏谑笑容的姬眠鱼,又说,“天道盟承认了自己摧毁镇妖塔,可你也没有逃脱嫌疑,谁知道你有没有替她们放风?”
姬眠鱼说:“我这样的修为怎么可能会放风?”
倦芳华瞪着她:“你这样的修为都没看见陌生气机上画舫呢。”
姬眠鱼脸皮厚,像是没听见倦芳华的话,又继续说:“我对你们院正一往情深,想当初山盟海誓、花前月下,好不——”
倦芳华:“我觉得院正瞧不上你这样的人。”
姬眠鱼不痛快:“……什么叫我这样的?”
“就是——”倦芳华不知道如何形容,她沉默片刻,冷哼了一声,“反正瞧不上。”
仿佛老僧入定的别惊春在这时候开了口:“师妹,别跟她说话。”
倦芳华忙不迭点头,脚步一挪就到了别惊春的身侧,挽着她的手臂说近来看的话本。
姬眠鱼懒洋洋地靠在门边听着,时不时插一句“什么情深似海,那是免费找个洗手作羹汤的”“谁家好人要带爱人私奔,害她背负骂名的”“这算盘打得真是响亮啊,不就是想吃绝户吗”“你看的什么话本,她们都是些废物呢”。
倦芳华:“……”她没心情了,什么内容都能被姬眠鱼曲解,更可怕的是她竟然觉得姬眠鱼说得也有点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她仰头看别惊春,像是在说“师姐,你看她”。
别惊春迟疑片刻,说:“其实也没错。”见倦芳华不满地瞪她,她伸手捂住了倦芳华的耳朵。
姬眠鱼拧眉,骂了一声,抬脚朝着阁子里走。
仙盟离玉垒仙城不远,路上只用了一日。
也正是因为距离近,玉垒镇妖塔倒这一事,像甩在仙盟脸上的巴掌,比以往更为响亮。
山门巍峨,宫观错落。
飞舟越过山门,没有停顿,直接往山中玄清宝阁去。
原本只有两个人看着姬眠鱼,可等姬眠鱼下了飞舟后,顿时变成九双眼睛。
绛尘走在最前方,衣摆飞扬,仿佛朵朵金莲在半空中涌动。
姬眠鱼没有追,她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仙盟,最后扭头看最好骗的倦芳华问:“你们仙盟目前就只有九位院使吗?剩下三个位置空悬,不准备招新的?”
“极乐仙城重新现世,你们得做足准备。”
姬眠鱼神色诚恳,这话仿佛发自肺腑,面上一片坦荡和真心。
不过倦芳华谨记着别惊春的吩咐,不跟姬眠鱼说话,哼了一声,便将头扭过去,不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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