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就是剑。”
贺逸对于她的答案十分意外,默然良久,说道:“我以为无名姑娘问我这个问题,自身必然感悟良多……没想到姑娘的回答居然如此简单粗暴,倒是符合姑娘的性子。”
他右手放在胸口,微微弯腰行了个礼。
“既然如此,姑娘请出剑吧。”
容潇回礼,精纯的水灵气顺着她体内大周天运转,手中灵剑颤动起来,蓄势待发。
上次与人对剑,是酒楼里与段菱杉那一次,可惜段菱杉故意压制了境界,屡屡放水,打得不够畅快。
再上次,还是在清河剑派……
面对棋逢对手的同龄人,她也好奇,自己的剑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这是贺逸头一回主动邀人对战,附近弟子得知消息,纷纷朝这边围了过来,将台下挤得水泄不通。
终于有人眼尖认出了容潇:“是她,前天白毓师姐带回来的人!我记得,她叫萧无名!”
萧无名的名字在揽月宗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敏感时期,由宗主亲自背书,白师姐亲自带路,还差点因此和大师兄产生了冲突,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关系户?
揽月宗避世隐居,弟子们自诩高洁,最看不起走后门的勾当。
“区区一个关系户,也敢挑战大师兄?”
“大师兄自从进宗之后,除了和长老们比试,其他可是未尝一败!”
“她说剑就是剑?逗谁呢,前面大师兄认认真真说了那么多,到她这一句话就轻松打发了?”
少数修为较高的人选择保持沉默,他们看出来了,那个叫萧无名的关系户分明也是金丹期,论起对灵力的精准控制,甚至还隐隐压过了贺逸一头。
演武场历史由来已久,产生了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统一武器是其一,开盘押注也是其一。
开设赌局的弟子困得都快睡着了,自从贺逸上场之后,来他这里押注的不少,但全是押贺逸赢的。
这很正常,毕竟贺逸的胜利向来毫无悬念,赌局最精彩的永远是以小博大、绝处逢生的反转,若是早知道结果,就没看头了。
“不收了不收了,全是押大师兄的,我看这赌局也没必要开了……”
脚步声响起,又有人来了。
“来押注的吗?”弟子懒洋洋地指了指旁边的赌盘,“十两银子一注,不过大师兄这边不收押注了,除非你押那个关系户萧无名,否则这一局开不起来……”
来人道:“我没有银子。”
“没有银子你瞎胡凑什么热闹,”弟子没好气地抬起眼,“咦,你看起来不像揽月宗弟子?”
他样貌生得极好,即使在人均帅哥美女的修仙宗门里也称得上鹤立鸡群,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恹恹的病气。他衣服不同于其他揽月宗弟子,是凡间随处可见的款式,白色衣袖被天边的夕阳染红,很有几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意思。
方言修比了个嘘的手势,笑眯眯地说:“别声张,我是另一个关系户。”
“原来是你啊,”弟子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人,翻了个白眼,“我好心奉劝你一句,虽然你是跟萧无名一起来的,但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大师兄已经突破金丹中期了。”
方言修:“我还是觉得无名姑娘更厉害。”
“行吧,但你又没钱,怎么押?”
“我有这个。”方言修掏出一个朱砂壶,这是开阳送给他留作纪念的——哪个正常人会想要被班主任留下谈话的纪念啊?
他揣怀里觉得烫手,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冤大头卖了,结果就撞见了这场赌局。
他立马意识到,这是绝佳的赚钱机会。
这群人有眼不识泰山,区区贺逸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跟大小姐比剑,想都不用想,大小姐肯定会赢啊。
方言修自从因为赔不起钱被关了小黑屋,还差点给人家刷好几年的盘子之后,深刻体会到修仙界没有钱寸步难行,现在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就在眼前,当然能捞一笔是一笔。
弟子满脸嫌弃,方言修马上正色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壶,这是七星殿开阳长老的壶,你看,壶底写着呢。”
弟子手一抖,差点把东西摔到地上:“你不早说?七星殿长老的东西,你就这么随意拿出来了?”
“怎么了,有问题?”
弟子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朱砂壶拜了拜:“开阳长老保佑,我年底的剑道测试一定能顺利通过……”
方言修:“……算它五十两,可以吧?”
弟子:“二十两。”
“六十。”方言修故意抬价。
“三十。”
方言修开始cpu:“你这是对开阳长老的不尊重,心不诚,还想开阳长老保佑你通过期末考试?”
弟子咬牙:“行,五十就五十,成交!”
擂台上容潇全然不知有人押了五十两买她赢,她一旦进入状态便心无外物,台上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台下纵使翻了天也与她无关。
两人不知道对峙了多久,容潇率先出剑。
这一剑平平无奇,仅用了她三成灵力,进可攻退可守,随着她的身形飘忽不定。
贺逸眼中的战意越来越盛,结结实实挡下了这一剑,继而灵力暴涨,想要抢占先机。
以容潇的经验,此时应使出一招“雨打梨花”,泄去对方的力道,转而从侧面寻找机会。
但“雨打梨花”是清河剑派独有的招式,她若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就会暴露了身份。
这一犹豫之下便给了贺逸机会,贺逸的剑顺着她的剑身擦过来,即将到达她的咽喉。换做其他人此时必然会弃剑而走,但容潇不会。
她永远不会放弃她的剑。
她上半身骤然后仰,左手打出一道灵决,丝丝灵力缠上对方的剑,使其去路受阻,虽是一瞬,亦足以逆转战局。
容潇格挡开对方的剑,迅速变招,贺逸被迫退开几步,赞叹道:“好剑,看来我要拿出些真本事了。”
他气息有些凌乱,运起揽月宗心法,手中剑缓缓升到半空,分出万千剑影,遮天蔽日,难觅真身。
“这是……居然是‘万象霜天’!只有宗主和大师兄会的‘万象霜天’!”
贺逸问:“这一招,姑娘以为如何?”
“不如何。”容潇淡淡道,“花里胡哨,华而不实。”
贺逸笑笑,也不生气:“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刺目的白光漫天遍野,他手腕一转,剑影不约而同地向中间汇聚而去,瞬息之间就合成一道巨大的虚影。
虚影仍保持剑的模样,足有十几米长,通体淡金色,尚未出手就让人感到心惊。
万象霜天是揽月宗独有的剑招,分为两式,一“分”二“合”,分开看似壮观实则却威力不足,而这道融合出的巨大剑影,大巧不工,才是万象霜天的精髓所在。
贺逸挥挥手,剑影朝着容潇缓缓压下来,在庞大的金色虚影面前,少女的身形显得娇小无比。
她没有畏惧,而是仰起头看着那把剑。
目光所及之处,是地平线上缓缓垂下的落日,金黄色的余晖彼此交织,与剑影几乎融为一体。
台下安静无比。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看着这一幕,不约而同地为这个名叫萧无名的姑娘感到惋惜,一上来就对上了贺逸的万象霜天,恐怕以后只能活在这一剑的阴影之下,道心不稳,修为再难寸进。
贺逸已经做好了收手的准备,切磋而已,又不是非要人性命。
容潇手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把剑。
她用了力气,指尖攥得发白,心中所思所想,在这一刻忽然都不重要了。
……剑就是剑,仅此而已。
剑庐出品的神兵利器与她的无名,并无本质区别。
无名剑与她现在拿的普通灵剑,也无本质区别。
她迎上空中的剑影,剑尖对撞,明明只是虚影,她却仿佛听见了金属交接的声音。
一道更为强横的灵力以容潇为中心爆发开来,继而紧紧依附在她的剑上,如百川归海,汹涌而去。
她眼前星辰流转,明月当空。
花开花落,江河奔涌。
茫茫天地之间凡人何其渺小,如恒河一沙,沧海一粟。便是逆天而行的修仙者,即便突破元婴乃至化神的境界,在以万物为刍狗的天地面前,依然是蚍蜉撼树。
天地浩渺,大道至简。
——于这一刹那,她终于冲破了许久以来的瓶颈,进阶金丹后期,甚至隐隐触碰到了元婴期的门槛。
以两剑相交处为起点,剑影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条缝,紧接着越来越大,终于七零八落,化作漫天金色的光点。
曾以为同境界之下无人能敌的万象霜天,居然就这么被破掉了,贺逸气血翻涌,当场咳出了一口血。
他随意擦去,目光直直地盯着容潇,脸上浮现出几分狂热的神色:“告诉我,这一剑叫什么名字?”
“百川归海。”
远处日薄西山,夕阳斜照,几条河流汇到一处奔向天边。残云鳞次栉比,竹影重重,像是燃起了一场大火。
直到落日隐入地平线,夜风乍起,波光粼粼。
全场无人出声。
谁也想不到他们百战未尝一败的大师兄、揽月宗最年轻的金丹期,居然败了。
还是败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关系户。
——此战,萧无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