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如容潇所料。
每月十五号是四大宗约定的互通有无的日子,凌霄宗的使者早早到达,在山下的镇子里落脚,准备明日一早就拜访清河剑派。
然而接近黎明时分,属于清河剑派的地盘上燃起了一场大火,凌霄宗使者多次传讯都得不到回应,无奈之下传讯本宗,告知了这个消息。
次日正午,清河剑派由四大宗之首的凌霄宗接管,戒备森严,只允许各大门派的修仙者进入,进出都需要出示令牌。
“那我们怎么进去?”方言修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打开窗户寻找可能的落单者,“随机抽两个幸运儿打晕,抢走他们的令牌?”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干坏事,最重要的是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给大小姐喊加油就行,反正以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身体素质,只会拖大小姐的后腿。
容潇一阵无语:“清河剑派是名门正派。”
方言修的嘴永远比脑子更快:“但是你昨天晚上还刨了人家的坟。”
容潇冷飕飕的目光扫过来,屈起手指敲了敲剑柄。
为了隐藏身份,她没有穿那身张扬的红衣,换了一件随处可见的白裙,学着那具女尸的模样将两侧鬓发拢到脑后,青丝如瀑一直垂落到腰。她平日里习惯了高马尾,这种温婉类型的超出了她的舒适圈,怎么都适应不来。
穿着打扮可以轻易改变,但她眉宇间的傲气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的,同样的装束放别人身上是温婉可人,放她身上就是盛气凌人,违和极了。
方言修:“……”
方言修(识时务为俊杰版):“大小姐我错了。”
“你不只是嘴快,还蠢。”容潇翻了个白眼,“清河剑派是我的本宗,掌门是我爹爹,我知道所有回去的路,包括一些旁人不得而知的小道——我若想回去,谁拦得住我?”
她抬手施了个术法,遮掩两人的气息:“一会儿跟紧我。”
容潇现在的性格,与清河剑派上下对她的纵容有很大关系。
她出生那日,有人带着一把无名铁剑,重伤晕倒在了清河剑派门外,弟子带人进门时恰好撞上了抱她出来的嬷嬷,无名铁剑划伤了她的胳膊,居然就这样仓促地认了主。
清河剑派顿时一片兵荒马乱,等到弟子终于腾出手去找剑的主人时,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那人身受重伤还没有得到救治,弟子担心他有生命危险,找了他整整一天,却始终找不到人。
仿佛那人的使命就是送来这把剑,等到使命完成,他便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了。
容潇太小,强行解开本命契约容易造成反噬,这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在她懂事了之后,她爹爹问她要不要换一把本命剑,她觉得为了一把剑大老远跑一趟剑庐太麻烦,有这时间不如好好修行,就回答不换。
长老还想再劝,她爹爹却赞许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你将来可不要后悔。”
“有什么可后悔的,”容潇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不屑一顾地扬起眉,“我就算不用剑,别人也赢不了我。”
那时候她不满十岁,但已经把清河剑派所有的小辈打了个遍,不管是新入门的弟子还是长老的儿子,统统都败在她的剑下。
有人找她爹爹告状,她爹爹摸着胡子笑出了声:“阿潇是我的女儿,是我清河剑派未来的继承人,她想如何就如何。不就是打碎了你的法器吗,谁让你技不如人,论年纪你还比阿潇大呢,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长老小声提醒:“掌门,注意影响!”
“行行我不说了,”她爹爹大手一挥,“该赔赔,我清河剑派还能缺你区区一件法器不成?”
那人不甘心:“我又不像大小姐那样金枝玉叶,一出生就有人送来了陨铁这种神兵利器。”
她爹爹只是笑。
——毕竟谁会相信,大小姐手里有着赫赫威名的“陨铁剑”,其实只是一块破铁呢?
十岁那年,爹爹的至交好友摇光造访。摇光是剑庐主人的师弟,同时也是七星殿的挂名长老,传闻里他有通晓未来之能,看人看剑从未走眼。
容潇抱着无名剑跑去问他,这把剑到底有无特殊之处。
摇光笑意温润:“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你需要时间等待。”
“我要等到何时?”
“十年磨一剑,大小姐。待到那时你来剑庐找我,我就帮你重铸这把剑,如何?”
你只管安心修炼,其他事都不必担心——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她的,她就这样在所有人有意识的纵容之中,平平安安长到了二十岁。
她不懂梳妆打扮,不懂人情世故,除了手中的剑,再无其他。
也正是这股一往无前的剑意,在清河剑派覆灭之后转化成聚在她心底的一口气,支撑着她一定要找到凶手,一定要亲手斩下凶手的头颅,以告慰清河剑派一百三十七人的在天之灵。
“一百三十八具尸体,连掌门都……哎,造孽啊!”
“到底谁如此残忍?是单单针对清河剑派,还是针对四大宗所有人来的?”
“我前几天还见过清河剑派的掌门,当时还好好的,他平日为人非常和善,不知道和谁结过仇……”
容潇带着人皮|面具,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没有人知道他们眼中早已死去的清河剑派大小姐,此刻就藏在他们中央。
方言修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
趁着容潇注意力不在他这边,他小声呼唤:“系统?你还活着吗?”
系统:【请宿主不要咒人,咒统也不行。】
“哪是咒呢,明明是友好的问候。”方言修问,“这一段在原著里是怎么写的?第三章评论区没说啊。”
系统沉默几秒:【大小姐她有自己的想法。】
“什么意思?”
【原著中没有这段剧情,世界线已发生偏离。】
“……那你之前怎么不提醒我?”
【根据您与原著主角的关系,系统自动判定,即使提醒您,目前的结果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原著主角有自己的想法,大部分时间您只需要顺从就好。】
方言修终于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没有任务的时候,我只需要做大小姐的腿部挂件?”
【是的呢亲亲。】
方言修陷入沉思,低声说了什么。
系统:【宿主?】
“——这也太美了吧!”
跟在大小姐身边一不用担心缺钱,二没有生命危险,这不就是明目张胆的吃软饭?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穿书之前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大小姐脾气暴躁那是她性情直率,面无表情那是她冰山美人,缺乏耐心那是她行事果断,总而言之,大小姐是不可能有缺点的。
方言修偷偷把扣掉的那一分加回来。
各大门派痛心疾首地感慨了一会儿,凌霄宗大长老出面维持秩序,要求大家联合起来,彻查清河剑派灭门的惨案。
容潇昨晚已经搜过一遍,知道他们找不出线索。
不过有些疑点,他们一定能想到。
修仙者每一步都是逆天而行,越往后越难以寸进,每个相邻境界之间的差别犹如天堑。化神期的大能已几百年未曾见过,当今现存的元婴期也只有区区个位数,这其中四大宗各占一个,剩下的要么早已归隐,要么寿数将近……
对于这些人来说提升境界的重要性高于一切,怎会在这个当口徒增一身杀孽?
要知道将来突破时,这些都可能成为无法跨越的心魔——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宁愿多出一重心魔劫也要拿到?
即便是神器又如何,还能帮他们渡劫不成?
再说元婴期的强者就那么几个,只要有心人想查,用排除法早晚都能找到凶手,难道凶手没考虑到这一点吗?
不对。
怎么想都不合理。
与其自己一个人冥思苦想,不如把问题抛给别人。容潇主动上前,抬头直视人群中央的凌霄宗大长老,目光炯炯。
“前辈我有问题,清河剑派掌门本身就是元婴期高手,而凶手既然能悄无声息灭了清河剑派,至少也是两到三个元婴期联手的实力……请问凌霄宗的宗主身在何处?为何没有前来?”
大长老愣了愣,立即反应过来:“大胆!你是在怀疑我们宗主?”
“元婴期强者不过寥寥数人,用排除法总能做出来。”
凌霄宗大长老气得七窍生烟,指向揽月宗那边:“揽月宗宗主也没有来,你怎么不怀疑他们?”
揽月宗的那位恰好和他不对付:“陈老头你什么意思?我们宗主上个月才突破元婴中期,这段时间一直在闭关巩固修为,我们全宗上下都是人证!”
七星殿夹在中间艰难地劝架——他们是唯一一个掌门亲自到场的。
“都别说了,一大把年纪了还吵来吵去,全让小辈看了笑话。”七星殿掌门天璇是个两鬓霜白的慈祥老者,在七星中排行第二,“这位小友,你提出的问题我也想不通,你可有什么想法?”
容潇平等地怀疑每一个元婴期,道:“没有。”
天璇叹道:“罢了,先给无辜枉死的道友超度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通过,有人面露哀戚之色:“我以前见过容潇这孩子,太可惜了,本是当之无愧的年轻一辈第一人……哎,凶手深谙斩草除根的道理……”
这句话直接把容潇钉在了原地,某个一直被遗漏的疑点终于浮上水面。
斩草要除根。
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凶手却偏偏不等她回来就离开了清河剑派,不怕她以后找上门来报仇吗?
换个角度想……凶手不是不想,而是根本做不到呢?
“方言修,”容潇低声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三个凶手其实是利用了秘法强行拔高修为,但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所以才不等我回来呢?”
本就寥寥无几的元婴期。
不等她回来就离开的凶手。
故意留下乱她心志的左子明。
方言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样就说得通……”
容潇:“别说话。”
她忽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与那具女尸脖颈处的伤口一模一样。
是揽月宗的方向。
修炼同一种心法的人,灵力波动自然相同——也就是说,杀害女尸的凶手就是揽月宗的人。
“上卦为兑下卦为震,再以时辰亥时得到一爻动,震变坤对应西南。而对应五行则是木变土,土生金,正好体卦为兑,也就是用生体……”
“去西南方,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容潇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减轻过对他的怀疑,但方言修经脉寸断无法修行是真,不管他怀抱什么心思,都不可能威胁到容潇。
所以她懒得追问方言修的秘密,暂时看不出他有坏心思,姑且当个解闷的伴儿留在身边。她要查的事情至关重要,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能因为方言修几句似是而非的算命的话就决定去揽月宗。
但事实看来,确实有必要去一趟了。
“走吧,死者已被超度,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容潇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即将被黑夜吞没,属于清河剑派的一切都随着天边火红的落日一起,融入到无边夜色之中,自此盖棺定论,陷入沉寂。
而在即将到来的漫长黑夜,有一把绝世名剑藏在鞘中,隐而未发。
各大门派交换完信息后,仍无新的线索。揽月宗的长老因为刚才的事还在生气,率先告辞。
容潇扬了扬下巴:“跟上,我们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