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分钟,秦见纾就完成了工作收尾。
拿上充电器,她们熄灭这层楼的最后一盏灯,锁门离开。
下晚自习的人潮这会儿基本已经走光,偌大的校园路上空旷寂静,两道绰约的人影在夜色中缓缓前行。
大约还是在意那晚醉酒以后发生的事情,秦见纾和温楚单独相处的时候仍然会感觉不太自在。
即便两人都不提,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两相比较下,温楚与之相处的时候就要自然很多。
夜晚的风吹得长发缭乱,她拢着身上的外衣侧过头看向秦见纾:“秦老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重南中学所处地带不算繁华,但这边不止它一所中学,所以每天会有很多不固定的流动商贩过来出来做点小生意,也算热闹。
思考了会儿,秦见纾面露难色摇了摇头:“我其实不是很清楚学校周边有什么好吃的。”
温楚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这句话里意思,她忍俊不禁:“秦老师还真是除了工作什么都不关心。”
“那你跟我走好了,我带你吃。”
说要吃宵夜还真不是临时起意,出门前温楚就想好了自己想要吃的东西,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么晚了办公室里还有人没走。
她将人带到了一家招牌老旧小店里。
店铺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在经营,面积不大,只堪堪够摆下四五张桌子,两人到的时候老板娘正拿着拖把拖地,看样子是准备打烊。
不过看见温楚,老板娘又很热情地上前招待:“温老师,又是晚自习刚下来啊?你们当老师的好辛苦哦。”
秦见纾又意外了,这家店看着其貌不扬似乎并没什么亮点,可老板娘能叫出温楚的名字,就说明对方经常来。
“张姐,这是和我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我们确实刚下晚自习,你看……方便再给我们开个小灶吗?有一阵没吃你们家的东西了,好馋。”双手合十,温楚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杏眼弯弯十分讨喜,秦见纾盯着对方两颊忽然出现的酒窝,出了会儿神。
直到温楚转过头来问自己:“秦老师,馄饨可以吗?”
时间太晚,后厨剩的也只有没卖完的馄饨了。
“啊,可以。”秦见纾点头,她们随便找了张空桌坐下。
老旧的小店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木质的桌面也被擦得反光,可以看出店主人相当用心。
老板娘进后厨以前没忘出声知会:“不过你们要喝东西的话就自己到外面去买哦,店里的酒水都卖空了,我家那口子忘记补货。”
“好嘞!”温楚亮起嗓子应了一声。
许是因为今晚说话太多,这句以后她又开始一阵阵地干咳。
秦见纾见状连忙拿起桌上茶壶帮对方倒水,然而手中的壶身倾斜,并没有如事先预料的那样有水流出。
两人这才意识到茶壶是空的。
秦见纾还在发愣,忽然,一侧传来低笑的声音。
温楚看向她,出声解释:“水壶应该是刚被清洗过的,我去买好了,旁边还有店铺开着门。”
说完以后她并没有立即起身离开,而是让自己的眼神停留在秦见纾身上,很明显在问询。
秦见纾这次反应很快:“我喝什么都可以,”说到这,她顿了一下,“除了奶茶。”
白天温楚说过的话秦见纾显然记得很清楚,这才有了小补丁。
这句后补的备注让温楚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她双唇抿成一线,拿起手机就往外走:“知道了,那我就买两瓶矿泉水好了。”刚好自己嗓子也还没好,不太适合喝一些乱七八糟的饮料。
小店隔壁五六米就是一家小超市,拿起水付完钱温楚没两步就走回店里,刚巧进门的时候就看见秦见纾正在盘头发。
女人双手抬起放在脑后,露出小半截细腕,她皮肤很白,腕上戴着一只翠绿的玉镯,盘发的动作优雅端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松软的长发在那双纤美的手上绕过一圈又一圈,如同变魔术一般被很快束在脑后。
温楚手里捏着矿泉水站在门口看得入迷,这时,老板娘手里端着馄饨刚好从后厨走出来:“温老师,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听见这一声,秦见纾也顺着老板娘的视线转过头来,眉目清绝。
温楚状似无意,牵起唇角从门口迈进来:“我在想张姐你的手艺是不是又好了,刚走到店门口呢就闻到飘出来的香味。”
“是特别香,我也闻到了。”听温楚这么说,秦见纾随着附和一句,她眉眼弯起唇边浮起淡淡的笑。
这样的夸人手艺的话老板娘自然是喜欢爱听,她笑呵呵地,将手里的馄饨放在桌上连忙又进去给她们端另一碗。
然而温楚的心思早已经不在馄饨上,捏起勺子简单吃了两口,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找话题:“秦老师,你是丰城人吧?”
“为什么这么问?”不小心被烫了一下,秦见纾柳眉轻皱抬头看向温楚。
“我是听……嗯,就是看你刚刚好像没有加辣。”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温楚短暂停顿了一下飞快改口,她默默低头吃了颗馄饨。
温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秦见纾是丰城人这件事确实是她听学校里其它老师说的,但她听到的内容,可不止这一点。
那些传言多了去了,又刻薄又恶毒,更有烂心肠的用秦见纾以往的经历开玩笑,戏言称对方是她们重南中学的“死人花”,谁碰谁倒霉。
这些,相信秦见纾本人也很清楚。
当着本人的面提这些“听说”来的事,无疑是很没有礼貌的冒犯。
但是温楚的反应却让秦见纾觉得很可爱,她低侧着头看了一眼几乎要将头低到碗里的温楚,浅浅笑了一声:“没关系,外面传的那些话我不会放在心上……我不是丰城人,但要是严格按居住的时间长短来算,我又是丰城人。”
因为秦见纾这句绕弯的话,温楚很快从尴尬地情绪里走了出来:“什么意思?”
秦见纾捏着筷子撑住碗底,嘴角含着笑意看向温楚:“我从小在丰城长大,户口所在地也在丰城,但是我的原籍是云城。”
“你在学校里听到的那些其实也不算谣传,小的时候家里找人给我批过一卦,说我刑克六亲,不能留在身边,所以他们把我送到了丰城一位远亲家里寄养,连带着户口也一起迁了过去,就连姓都没保留。”所以从法律上来说她是个被收养的孤儿,丰城远亲那边走的也是收养流程。
云城这边的父母更别说,早些年对外甚至都不承认有自己这么一个女儿,直到她成年以后才好起来,多了些走动和来往。
学校里那些传她“死人花”的,多是因为这些。
说起这些的时候秦见纾眼底一派云淡风轻,丝毫波澜也没有,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自己的事情。
反而是温楚这个听的人,瞠目结舌,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父母?
她想出言安慰,可一看秦见纾唇边隐含的笑意,又觉得对方并不想要听抚慰的话语。
正左右为难,秦见纾玩笑般的话语又传来了:“所以温老师,我应该算是一个不怎么能吃辣的云城人?”
“算。”温楚勾起唇角,配合着对方将话带过,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奇怪,“不过学校里的人怎么会知道你家的事情,还知道得那么清楚?”
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秦见纾始终淡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丝丝改变。
“嗯……”沉吟片刻,秦见纾忽然意有所指地开口反问,“温老师你应该是近几年入职的重南中学吧?”
温楚点头:“对,我工作资历很浅。”
“人性其实很难说得清楚,由爱故生恨,由爱故生怖,很多时候并不是清者自清就可以,大家都只想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秦见纾打了个哑谜没有解释,更是因为关于这件事她已经不在意,也不想重复提起。
可留下的这句话却勾起了温楚的好奇心。
她终于知道秦见纾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哪了,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坚韧,同时心底又始终有一处柔软。
一顿宵夜,问出这么多事情。
温楚只觉得这样的身世放在秦见纾身上,非但没有减分,反而使她这个人更多了几分故事感,饱满,迷人。
吃好东西从店里出来,她们沿着街道缓缓前行。
夜深露重,秋风太凉,秦见纾始终是一个双手抱肩的姿势,两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低声交流,这会儿她们聊的大多是年级里一些学生的事情。
温楚沉浸在这样的感觉里,惬意又放松。
直到经过十字路口,秦见纾忽然停下脚步侧身过来,叫了她一声:“温老师。”
通明的道路灯光下秦见纾身姿绰约,站得笔直,抱在一起的双手不知是什么时候放了下来。
“嗯?”温楚从喉咙里轻轻哼出一声,尾调轻扬,掺着点疑惑的味道,她朝秦见纾看去。
见对方还不明所以,秦见纾抿唇低头,笑得隐忍,她好意出声提醒:“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家的方向好像在那边。”
秦见纾抬手指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还是说,你今晚要跟我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