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淡淡的清香和药味掺杂在一起,昭清默默叹了口气。
没想到折腾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这里。
他坐在床边试图转一转手腕让血液流通,可抓住他手腕的人就像铁了心一样不肯留一点缝隙,昭清尝试无果心烦意乱狠狠拍了罪魁祸首的胳膊一下,那人胳膊上的皮肤立刻留下了个明显的红印。
医院里一场风波过后,昭清最终没有被送到宋家别院,反而被关进了宋越宁的房间。
这些天他一直跟这个小变态关在一起。
房门口也总是有佣人盯着他不让他逃跑,就连平时吃饭也是有专门的人送过来的。
洗澡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还得等宋越宁短暂清醒的空隙他才能解决一下,不过幸好宋越宁房间足够大,卫生间、浴室一应俱全,不过如果昭清去的时间久了,宋越宁还是会闹的。
总之这几天下来昭清真是又狼狈又烦躁又屈辱。
宋世诚没把昭清送去别院可不是因为他虎毒不食子,而是自从宋越宁短暂清醒又阻止了宋知远那一拳昏倒之后,宋越宁的记忆就产生了严重的混乱。
医生说经过医治,宋越宁虽然度过了危险期,但是大脑的一部分记忆可能会丢失,至于这部分记忆具体会不会恢复,究竟会恢复到什么程度也不好说。
至此,昭清也终于明白,原来那天宋越宁跑出来找他时并不是完全伤愈,而只是暂时性清醒。
这段时间宋越宁虽然可以挪回家修养,但却总是时而醒来时而昏睡,并且就算是短暂醒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大脑中的记忆也很有可能是错乱的。
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长则半月断则几天他的情况才会彻底平稳下来。
在这期间宋越宁很有可能会把一个人错认成另外一个人,也可能暂时性认不出熟悉的人,所以家属可以放宽心。
之后果然如同医生所说,宋越宁又经历了很多次清醒和昏睡,昭清也莫名成为了宋越宁记忆不稳定时期的直接受害人。
因为宋越宁短暂的清醒期间性情大变,对宋家人很有敌意,他们只要一靠近他的情绪就会激动,只有在看见昭清的时候他才能稳定下来。
他变得特别依赖昭清,就像现在这样睡觉的时候也会抓住昭清的手腕不让他离开,即使他好像渐渐开始连昭清是谁也不记得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昭清这个不孝子的事情被宋家暂时搁置了,目前宋家人一面防着他逃跑,一边又冷处理他当他是空气。
昭清现在在宋家的定位就是宋越宁的安抚奶嘴,一个成天无所事事的床头玩偶。
真的烦死了,精明得要死的宋越宁和傻子宋越宁一样这么讨人厌。
要不说这家伙天生克我呢?昭清愤愤地想。
他真怀疑宋越宁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折磨他,又或者这是一种服从性测试,否则他这么一个病怏怏的人到底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啊!
看着宋越宁俊美的睡颜,昭清只感觉烦闷,他这会儿百无聊赖,思绪也有些飘远,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往下瞟。
这小子看上去那么弱该不会有...腹肌吧...
昭清把另一只空闲的手小心翼翼放到宋越宁肚子上。
我就看一眼,应该没事的。昭清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他这事做的不厚道,但他也实在是好奇。
不过…当他真摸到宋越宁腹部的时候还是略微吃了一惊,就他现在这个小病秧子状态居然真的会有腹肌?!
昭清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挑衅,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他在宋家吃的好穿的暖不用吃馊饭,不用下苦力,比自己健壮也不足为奇。
昭清这样讪讪地开解了自己一会儿,刚想把手拿开,却突然感觉一阵毛骨悚然,一抬头正对上宋越宁微睁的眼睛。
昭清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任凭他脸皮再厚,此刻都忍不住迅速小声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赶紧把手扯开。
哪知道宋越宁只是神情散漫地看了他一眼继而默默抓住他的手又重新放回了他的腹肌上然后闭上眼再度昏了过去。
小变态吓死人了!
还以为他又醒过来了呢...昭清先是毛骨悚然,然后才敢松了口气。
不过经他这么一闹昭清终于发现了他手臂内侧好像有不少的擦伤,而且这些伤口比其他伤口更新一些,也更难好一些。
他突然想起那天宋越宁阻止宋知远后默默藏起的手臂。
该不会,这是那天伤到的吧?
昭清沉思一会儿,最终还是摸出了街区里开诊所的周爷爷送给他的药膏。
药膏黑乎乎的有股草药的味道,虽然上药的时候伤者会感觉很疼但其实它非常管用。
昭清记得自己每次打架之后都不敢直接回家,他会先去周爷爷的诊所,然后周爷爷会给他买牛肉面吃还会一边劝他别和他人打架一边把这个药膏给他用。
昭清上一辈子没回到宋家的时候就听林启说过宋越宁身体不好,所以见到宋越宁的第一天晚上他就鼓足勇气敲响了宋越宁的房门。
那天是昭清第一次进宋越宁的房间。
和以前在养父家住的时候自己那个没有窗户的狭小隔间不同,房间极高的挑高使它看上去像是神圣的教堂,阔大的面积又让这里更像国王的宫殿。
而宋越宁就是这座宫殿里的王子。
昭清走过冷清没有人气的巨大套房,并在看到他房间里的双层书架时眼神禁不住流连。
那上面的书他大多没有看过,但看着这精美的包装他还是心生羡慕。
他也曾有过一本属于自己的书,那是唯一一本不是弟弟陈涟看烦了的、破损的书。
昭清很珍惜那本书。
那是他小学的时候获得长跑冠军以后学校奖励的一本精装版《小王子》。
可就连这唯一的一本完全属于他的、被他藏在被窝里爱不释手的书都在某天养父喝醉酒后把他从床上揪起来打时被撕毁了。
“这里好香啊。”那时的昭清沉默地跟在宋越宁身后,却被房间里若有若无的香味吸引。
宋越宁喜静,更何况这里现在没有别人,他也不需要做戏,所以他更是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只是在听到昭清开口之后的懒懒说了句:
“哪里香?这里全是药味。”
“不是啊。”昭清摇了摇头。“真的很香的。”
他那时候很天真不知道是宋越宁因为讨厌屋子里常年的药味,所以每隔几天就要在屋子里熏香,又会在衣服上偷偷喷些香水。
他那么高傲的人难免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痛恨自己孱弱的身体。
他就这样一边怨恨着,一边恐惧自己的怨恨被人发现。
可当时的昭清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只是一句“真的很香啊”,让宋越宁的内心第一次因他生起慌乱的波澜。
他怕被人窥探、怕被人发现天之骄子居然也有软弱又无能为力的一面,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用香味掩盖药味。
他不是想要骗别人,他只是想要自欺欺人。
可是无所不能的宋越宁居然也会要自欺欺人吗?
三十岁的宋越宁也许不会再那么做,但是十六岁的他却一定会这么做。
“入侵者”的身份再加上他无意识触到了宋越宁的霉头,令昭清这一次的主动示好非常失败。
于是前世十六岁的宋越宁在清醒的情况下疏离又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昭清的药膏。
可这一世十六岁的宋越宁在昏睡的情况下“被迫”接受了昭清的药。
昭清苦笑,真不知道这算不算冤孽。
他给宋越宁上好了药眼神不自觉瞟向书架最高处空的位置。
那上面有个精美异常的透明玻璃瓶,瓶子里有大半瓶紫色的液体。
这瓶香水是宋越宁最常用的,他知道,这瓶香水叫做深渊书简。
说来也是讽刺,昭清第一次知道这瓶香水的名字还是从谢承宣的口中。
就连一个人身上的香水是什么味道都能这么在意,可见他对那人本身在乎的程度。
可惜当时的昭清却对此无所察觉,只以为他是顺口提起。
拿瓶子的液体好像女巫熬煮的魔药,还真像深渊似的有着什么神秘的吸引力,昭清不由自主盯着它看出了神,手上的力量也不由加重了些。
果然,即使在睡梦中,宋越宁也在药物的刺激下疼得皱紧了眉头。
疼死你,你活该。你到底明里暗里害了我多少回?昭清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手上的动作多少还是轻了很多。
真不知道上辈子宋家把这混蛋送到e国之后又给他找了什么灵丹妙药,等他从国外回来的时候那股病弱劲居然全都没了,不仅比昭清高了不少就连身手也比昭清强太多了。
不得不承认宋越宁本来就好看得让人失神,再加上病好之后又精壮了很多,虽然不是那种肌肉夸张的类型但任谁也不会再把他和小时候的小病秧子画上等号了。
宋越宁究竟是怎么痊愈的昭清不知道,昭清只知道宋越宁天生命好,他病的时候自己要谦让他,等他病好了自己又总是输给他。
就像少年时期的昭清其实最喜摆弄花花草草却因为宋家人怕宋越宁花粉过敏,于是勒令他把所有的花都拔掉。
还有昭清在宋家人面前说过的养狗也不只是为了气他们,他曾经也真的很想养一只小狗,甚至还偷偷在宋家后院的围墙下养过一只小狗,结果没过三个月小狗就被宋知远发现了,原因是某天宋越宁在花园里晒太阳之后就突然发病了。
因此宋老夫人大发雷霆狠狠打了昭清一巴掌,她非要说昭清养这种“不干净”的带毛的东西就是想害死宋越宁。
此后昭清再也没见过那只软软的、会亲昵舔他鼻子的小天使了。
我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花园呢?
我什么时候能有属于我的小狗呢?
昭清感觉一阵困意席卷而来,他不由自主靠在床上停下手里的动作闭上了眼睛。
梦里他好像来到了一个乌托邦。
那里有一个属于他的小花园,几只小狗崽欢快地扑着蝴蝶。
昭清站在篱笆边,身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他回身却看不见人的踪影,只有微风拂过他的脸庞,有种痒痒的感觉。
昭清忍不住挠了挠脸,那“风”却依旧不依不饶骚扰着他。
昭清就在跟“风”的缠斗之中猛然睁开了眼。
昭清睁眼时就正对上一双好看却冰冷的琉璃眼眸。
“你是...宋昭清,对吧。”宋越宁声音一些喑哑,看样子是昏睡了太久的缘故。
昭清眼中亦没有惊喜或者惊吓之类的情绪,他也十分平静地望着宋越宁。
两人就这么对视片刻,昭清发现之前宋越宁眼神中那种波涛汹涌的执着和迷恋骤然消失了,他看到昭清时虽不能说像是个陌生人,但起码没有自己刚重生回来时那样的热忱和依恋了。
就好像...宋越宁的身体里重新被装入了一个陌生的灵魂。
昭清因这双陌生又深邃的眼眸略有些怔忡。
见昭清迟迟没有说话,最终还是宋越宁率先开了口。
“这些天一直是你照顾我的,对吗?真的非常感谢。”
宋越宁是这样说的,可自始至终他清明冷淡的眼神里没有出现丝毫关于感激的情绪。
一瞬之间两人又恢复到了陌生人的状态,看来这一次,宋越宁是真的恢复清醒了。昭清心中明了。
“所以,可以请你帮我叫林启到这里来吗?我有话要跟他单独说。”
宋越宁话虽说的很礼貌但言外之意就是嫌昭清在这里不方便了。
昭清对他这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表现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他巴不得宋越宁跟他再无瓜葛,反正他的使命都已经完成了。
于是他一眼不发干脆地跳下床,头也懒得回地出了门。
反倒是宋越宁看昭清神情无悲无喜,就这么干脆地留了个背影给他,一向冷硬的心却突然感觉空落落的。
他目送昭清离去的背影,直到房门被关上,他才默默收回视线。
宋越宁感觉手腕处一片粘腻的感觉,定睛一看却发现好像有人给他的手臂上了药,而床沿上还有小半瓶黑乎乎的药膏似乎被他的主人遗忘在这里了。
宋越宁盯着那个小瓶看了很久,最终伸出手来若有所思地将那个小瓶收进了床头柜最下层带锁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