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清腿上力道丝毫不减,林启脸色煞白,他不敢想象如果今天宋知远真的给宋昭清磕了头,那他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毕竟当初可是他跟宋世诚打的保票,说自己一定能劝宋昭清乖乖回家。
现在看来,人是回来了,可一回来就把宋家搅得地覆天翻。
如果不做点什么事补救的话,宋知远和宋世诚一定会找他秋后算账。
林启思索半天也只能硬着头皮劝和:
“昭清少爷,您初到宋家还不了解知远少爷的性格,这才误会了他的好意。知远少爷有些关心则乱所以跟您产生了误会,现在把误会解开就好了,更何况您和知远少爷是亲兄弟,没必要把事情做成这样的,昭清少爷您说对不对?”
昭清不言,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肃杀又凛冽地看向了林启,像是无形中在施压。
林启眼见他停下动作,只是仍将脚压在宋知远的肩膀上,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又转过来劝宋家人。
“先生、老夫人、知远少爷,昭清少爷只是有些累所以耍耍小孩子脾气,您们可千万别生气,只要将来好好教教昭清少爷家中的规矩,我相信少爷一定会识大体、懂得自己作为宋家人应该担负的责任,再不会闹脾气了。”
林启很会劝人,他说起话来既不会特别夸张又让人听的很舒心,果然,宋世诚和宋老太太听他这样说眉头也略微舒展开来了,只是脸上依旧挂着的傲慢却让昭清怎么也忽视不了。
林启一看气氛缓和,立刻趁热打铁。
“哦,对了,还有这些,这些全都是昭清少爷给家人们准备的礼物...”林启着重强调了“家人”二字。
“老夫人,您看,这套茶器是昭清少爷送给您的礼物,您看看合不合心意。”
“知远少爷,这套原版书是昭清少爷特意为您准备的,他知道您博学多识,为了给您找到这套书可费了不少心思。”
“还有这套裙子多适合栗栗小姐...”
此时的林启就如同一个卖力的推销员。
但在他如此卖力之下,一切似乎真的都在慢慢转好,就连昭清也已经把腿收了回来。
解了禁锢的宋知远这才从地上爬起来,用怨恨的眼神狠狠剜了一眼昭清,似乎要用眼神杀死昭清。
昭清对他的目光置若罔闻,这一刻,他好像真的被林启绘声绘色的描述所吸引,以至于突然想起了所谓的亲情。
林启一看这招好像真挺管用,于是欣喜若狂再接再厉:
“哦,还有这个...先生,您看...”
林启打开一个灰扑扑的包裹,像献宝一样将包裹里的东西展现在众人面前。
包裹里有一条围巾,看上去材质并不算昂贵也没什么花色,宋世诚不知道林启要干什么,他只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有些嫌弃地看向这条对他来说实在太过粗陋的围巾。
昭清就这么不动声色看着宋世诚的反应,前世他没看到自己的亲生父亲拿到礼物的那一刻的表情究竟是何等嫌弃,所以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欺骗自己。
但这一世他就这么亲眼看到了宋世诚眼里明晃晃的不屑。
昭清突然想,如果是前世的自己看到这一幕该有多么心痛啊。
可是现在他再也不是那个会为了一条围巾伤心多年的宋昭清了,在宋家十多年残酷的争斗、歧视、陷害已经把他重重打落现实,以至于这一幕赤裸裸展现在他眼前时,他居然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
“先生,这条围巾可是昭清少爷亲手为您织的啊,昭清少爷的孝心可是有目共睹的。”
“昭清少爷,您不是一直想要亲手把这条围巾送给先生吗?”
“现在先生就在这里,您快认个错,然后赶紧把礼物送给先生啊。”
林启眼里满是期许地诱哄着昭清先给宋家人一个台阶下。
昭清看着林启满脸堆笑的殷勤样子突然也跟着笑了。
这次的笑没有带着嘲讽,反而更像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是啊,林大哥,这是我送给父亲的礼物,您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林大哥这么帮我,我当然应该好好听您的了。”
昭清对所有人都冷冰冰,唯独对林启的态度十分好,林启听罢暗自松了口气,却正好错过宋世诚在他和昭清之间来回逡巡的目光。
怎么他对我这个父亲如此疾言厉色,却肯听你一个助理的话?
宋世诚一向多疑,此时他看见自己素未谋面的儿子对待下属和他的态度居然截然相反,不由得心中不安。
这件事该不会是林启和宋昭清联合起来演的双簧吧?
直到现在,宋世诚还是认为以昭清的本事绝不可能敢忤逆他。
也怪不得宋世诚会多想,实在是林启野心不小,这些年宋世诚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所以这一次,他极有可能抓住宋家成员大换血的机会动动手脚让自己成为新来的小少爷的亲信,放长线钓大鱼以此牟利。
毕竟成为昭清的亲信就意味着离那一笔巨额遗产近了一步,即使不能分走遗产,但只要是能够成为遗产管理人每年的好处也不会少。
想到这儿,宋世诚脸色更差了,可昭清已经从林启手中取过了围巾好像真的要献给他似的,宋世诚只能心里忍着恶心伸出了手来。
今天就先忍了这小子,等拿到了孙家的遗产,再把他打发的远远的,省得在宋家晃来晃去让人心烦。
宋世诚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而宋老夫人眼里饱含着轻蔑,果然是个让人看不上的下贱胚子,弄出这么多事来,最后不还是希望宋家能够接纳他吗?
宋知远抱臂而立,心中对昭清的怒火越烧越旺,看着那一套原版书几乎就想直接扔出窗外,却碍于宋世诚到现在也不敢动作。
唯有宋栗栗怯生生收下了那套裙子然后把它藏到了身后。
宋世诚正等着昭清的示好,却不料昭清的手突然停下在了离他仅有一臂的地方。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昭清手中突然多了一把亮着寒光的水果刀!
昭清将刀尖正对着宋世诚,他一脸轻松,好整以暇地挑衅着他。
宋老夫人尖利的声音骤然响起:
“小孽种!你难道要弑父不成!”
宋知远和林启也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想要拦住昭清,却不料昭清的手更快一些,眼看寒光凛冽的刀子似乎就要朝自己心口刺来,宋世诚再也没法强装淡定,赶紧狼狈用手一挡。
他一向从容不迫的假面此时被狠狠撕下来,只留一副滑稽样。
可宋世诚却并没等到被刀刺中的疼痛,反而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刀子划破衣帛的声音。
宋世诚微微睁眼便看见昭清就这样用水果刀把围巾亲手劈成了两半。
防身已经成为了昭清的本能,那把水果刀是他从宋越宁床头桌子上拿的,刚刚在宋家人还没进门之前他就将它藏在袖子里。
“刚刚林大哥说错了,这条围巾不是给你的。”
“只是我想养一条狗但又怕狗窝太硬,所以才特意给狗织了个狗垫,不过这狗垫确实有点大,看来我还是得把它分开才行。”
说完昭清将一分为二的围巾扔回林启手中,然后利落收起水果刀趁宋家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转头就走,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特意回首笑道:
“哦还没问您,我在宋家可以养狗的,对吧?”
说罢,他轻轻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宋昭清!!!”
随之而来的是身后的怒吼声。
宋世诚的咆哮里带着被愚弄羞辱的怒火,昭清却只觉得轻松得很,才不理他的无能狂怒。
就在昭清想着宋世诚会不会立刻派人来追他,自己要不要快点跑的时候,他再次听到身后的病房里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宁宁!宁宁!宁宁你醒了!!!”
宋越宁,你们宋家人的心头宝贝可算醒了。
他醒了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给自己扣罪名呢。昭清冷冷想道。
不过他也并在意,反正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宋家人都不会真心待他好,以真心换真心,既然人家都没有真心,把他又何必上赶着遭人嫌弃。
至于宋越宁的死活,与他也再没有关系。
这么想着,昭清哼着歌、步履轻快走出了医院大门。
却没想到刚刚迈出大门还没两步,就被一个急匆匆赶来的肥胖的雀斑少年狠狠撞了一下。
那少年不仅没有道歉的打算,甚至还恶狠狠回头瞪了昭清一眼,似乎是嫌弃他挡路。
而少年身后还跟着个满身香水味化着浓妆的高挑少女。
少女傲慢地从昭清身边擦肩而过,然后推了一把前面的少年说了句:
“方浩扬!你还不快走!在这儿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这么大太阳,本小姐的妆都快花了!”
“抱歉。”昭清看着少女稚嫩又艳俗的面孔皱了皱眉,却听见身后有人用调笑的声音对他道歉。
“什么?”
昭清回头的同时,那人再次重复一句:
“不好意思,我替他们跟你道歉。”
昭清看着那人的脸心情顿时沉入谷底,再不复刚才那么轻松快意。
眼前人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有些意味深长。
那人见昭清面色更差了,有些不明所以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迅速跟上前面两人一起往医院走去。
很快医院前的空地上又只剩下昭清一人了。
昭清突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他看着眼前消失的三人只感觉手脚发冷,太阳穴一跳一跳,那里有根血管好像要爆开。
方浩扬,段冉,还有...傅岚声。
昭清默念三人的名字,他抬起头直视刺目的太阳,心情好像再次回到十五年前,他第一次看见他们时的样子。
这三个人给他带来的恐惧、恨意、伤痛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刻骨铭心。
如果说宋家人是阴森森的毒蛇,随时藏在暗处咬人一口,那么这三个人就像是草原上的鬣狗,无耻且卑鄙。
前世昭清回到宋家后就来到市一中就学,当然,这算是托了宋家的“福”,毕竟昭清常年打工所以成绩实在不算好,按理来说怎么也没办法进最好的高中。
可是在宋家的运作之下,昭清还是以借读生的身份进了一中吊车尾的班级。
那时候昭清还以为自己终于能有一个正常的学习环境了,他以为自己也有资格和所有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能够每天上学、放学、和同学们一起打球、一起聚会。
他对一中生活一直有种极大的期待,可那样的期待在刚入学时就被狠狠击碎了,所有美好的祈愿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长期的羞辱嘲笑。
而这一切都要拜刚刚那三个人所赐。
昭清几乎快要忘了第一次霸凌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是新年晚会前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自己只能这样狼狈地穿着湿透的衣服迎着所有人的嘲笑在台上表演的时候?
是自己写了一晚的作业莫名其妙地消失然后被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指责的时候?
是体育课上所有同学都找好搭档却没人肯跟自己一组,永远被孤立,永远被指指点点的时候?
是春游踏青兴致勃勃准备好所有东西却发现自己被通知的时间足足晚了一个小时,等到了集合地点时车已经开走的时候?
还是自己被锁在厕所错过期末考试,那个大大的零分贴在公告栏以至于被宋老夫人狠狠责骂说他丢了宋家脸面的时候?
昭清不知道。
但他只知道在一中的这些日子里,段冉、周浩扬和傅岚声就像是噩梦一样永远笼罩在他的身边。
他们家世个顶个的好,谁也不敢招惹他们,昭清也不是没跟宋家求助过甚至想要换个学校,可最终的结果不过是被宋老夫人冷冷告知:
“傅家和方家都和我们有生意上的往来,这几个孩子从前跟宁宁相处得很好,从没发生过什么欺凌事件,初中的时候岚声还因为宁宁身子弱天天来接送宁宁上下学,他们都是好孩子,你和他们不能好好相处要多找找自己的问题。”
昭清也不是没有跟他们打过架,不管是破相还是受伤他都不害怕,可当他回家时却迎来了宋世诚的一顿家法,事后宋知远更是冷冷告诉他:
“宋昭清,你这次真是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岚声可是傅家独子,傅老太太有多疼他难道还需要我再跟你说明吗,我早就知道你在那个混混横行的下九流街区里学了一身坏习气,可我没想到你居然敢打岚声,你好好反思自己的错误,你现在的身份是宋家的孩子,你也应当知道轻重的。”
“无论岚声对你做什么也只不过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你连这点也不能包容吗?我们宋家和傅家同气连枝,容不得你破坏两家的关系,等你罚跪结束,父亲会带你去傅家和方家赔罪。”
那时候昭清一个人被关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受罚,他一向很坚强的,可不知为何那次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周围没有一个人喜欢他对他好,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粗鲁是不是真的那么不懂事。
从那天起他再也不敢对傅岚声他们动手了,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逆来顺受,每当忍不住的时候他只能这样催眠自己——我这是为了宋家,为了我的家人们,我这么做是值得的。”
可是,这一切又真的值得吗?
昭清站在太阳底下,炙热的阳光灼晒过他的额头,大滴汗珠顺着他细腻的脖颈流下。
他迈开步子正欲离开却听见身后有人用恶劣的语气叫了他的名字。
“宋昭清!你给我站住!谁准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