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红笙从不知道自己的姐姐也会木偶术, 房屋外的人声越来越远了,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能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他被木偶线像粽子一样捆了一层又一层, 嘴巴都被封住了,只留下了喘气的鼻子。 阿姐把他拖到了房子下面的密闭空间里,这是他第一次发现阿姐的地方, 在母亲死了以后, 他再也没让阿姐进过这座隐藏在地基之下的牢笼。 没想到这一次,被关进来的竟然是他自己。 颜红笙奋力地曲起膝盖揣着墙板, 可根本没人从这儿经过。他们家很偏远, 而且今晚町里很忙。 阿姐代替他去了巴顿那儿,颜红笙都不敢想象后面会发生什么。他在黑暗里挣扎的浑身是汗, 可阿姐的木偶线没有丝毫松动。 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会儿, 颜红笙看到了阿姐临走前,放在他身边的木偶阿洁。 无形的细线延伸出来, 颜红笙试图控制阿洁为他解开身上的木偶线。 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 阿洁缓缓动了两下, 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捆在颜红笙身上的木偶线又细又紧, 阿洁解起来非常困难,这样细致的操作异常耗费力量。 颜红笙本身就病着, 他一连几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 此时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行, 我得去救阿姐!” “再坚持一下, 就一会儿……” 颜红笙咬破了舌尖, 血液的味道充斥了口腔, 阿洁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可颜红笙体内的力量也在极速流失。 最后, 木偶线终于开始松动,颜红笙挣扎半天,总算抽出了一只手。但没等他坐起来,就失去了意识…… 颜红笙永远也不会忘记,当他醒过来,跌跌撞撞地冲出茅屋时,看到那一张张满是惊恐的脸。 很多人围绕着他,有人试图阻拦他,但他推开了所有人,冲向了那栋专为巴顿准备的华美客房。 原本精致的木屋此时已千疮百孔,血腥的气味儿离得老远都能闻到。 他几乎连滚带爬地上了台阶,那些泼洒在门窗上的血渍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但他总还怀有一丝侥幸,只要阿姐还能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 xxxxx “他们肢解了她,把她的头颅、身体和四肢用木偶线穿了起来,吊在了房梁上。” 颜红笙的声音很轻,岳阳看着他手里的木偶,就仿佛看到了那一幕。 “我阿姐的眼睛都没有合上,她的眼珠好像还会动。” 颜红笙仿佛沉进在过去的记忆里,又仿佛他从没从过去走出来过,“她不是没有反抗过,那间屋子里四处都挂着木偶线。但她还是太弱小了,对方都是高等级幽灵船的船长。” “巴顿感觉自己被耍了,他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到了我阿姐的身上。” “他们活生生地肢解了她,用她的木偶线将她穿成了木偶。她的惨叫一整晚都回荡在伶人町内,所有人都听到了,可没有任何一个人,试图去拯救她。” 无形的丝线倏然荡开,四周所有茅屋内的木偶都扑通一声倒了下去。颜红笙即便在压抑,可那磅礴的杀气仍然溢了出来。 岳阳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你,杀光了这座岛上的人?” “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红雾之乡的人,生来就带着罪孽。” 颜红笙一脸冷漠地站在茅屋前,他望着一片沉寂的红雾之乡,那双绝美的眸子里,映出的却是漫天血色。 失控的木偶师,疯狂生长的木偶线。 岛上的人尖叫、奔走、逃窜,也有人企图反抗,但他们都只是螳臂当车。 木偶师经过的地方,一道道血线喷洒而出。 杀到最后,不论是老人,还是孩子,都没能幸存,甚至包括那些被关在房子底下的畸形儿。 “我也是在那一天才知道,我的力量原来可以杀人……” 颜红笙抬起自己的手,无形的丝线在他的手中像有生命一样舞动着,“只有杀光岛上的人,我才能见到这座岛真正的主宰,那个把我们像木偶一样控制在掌心的怪物。” “鬼偶?” 尤无渊的声音响起,其他人其实也早就靠拢过来了,只是一直没出声。 颜红笙浅浅一笑,“是啊,就是鬼偶。你应该听说过它了吧?我的血脉力量正是传承于它。” 在阿塔带来的消息里,毁灭正是利用鬼偶的心脏控制了信仰之光的身体。能控制神的身体,可见鬼偶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我不相信你可以杀了鬼偶,是毁灭帮了你。”尤无渊几乎肯定的道。 “没错。” 颜红笙倒是没有丝毫遮掩,他的视线飘向不远处的山丘,“父亲大人就是在那一天降临到了红雾之乡,祂杀了鬼偶,带我离开了这里。” “父亲大人?”尤无渊冷笑了一声,“我的船员竟然是毁灭之神的养子,真是大材小用了。” “做你的属下我不亏,你的身份才是说不出的高贵,不是吗?”颜红笙看起来丝毫不惧,哪怕他的话很可能直接惹怒对方。 “那座山,就是鬼偶,对吗?”好在岳阳及时开口,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是,”颜红笙坦然道,“它死了很久了,现在只剩了一具残破的身体,它的心脏被父亲大人带走了。” “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顾城皱着眉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用担心。” 颜红笙耸耸肩,“父亲大人要彻底控制神庙还需要一段时间,祂现在不在附近。我只是见你们恰好路过我家门前,想招待你们上来坐坐而已。” “你以为我们会信?”顾城不屑地道。 “随你们信不信,我去找巴顿报仇时,无渊也算救过我。让你们平安离开红雾海,也算我们扯平了吧。” 颜红笙的视线扫过尤无渊,再度看向岳阳,“另外,我对你也有些好奇。” 岳阳眨眨眼睛,他一直坐在台阶上没有动。 “父亲大人说,你是属于人类的神,是宇宙求生意识的延续。我想问问你,我阿姐死的那天,你听到她的声音了吗?” 岳阳的内心蓦地一沉,一团漆黑的影子突兀地房间内的阴影处浮现,它张牙舞爪地直朝岳阳扑去! 尤无渊抬手身就是一个火球,那团阴影尖叫一声顺着墙面爬上了屋顶,一个翻身跃进了颜红笙的怀里。 ——是木偶阿洁。 “颜红笙!” 尤无渊这下彻底愤怒了,但没等他出手,散布在茅屋四处的木偶突然一个个炸开,红色的雾气霎时弥漫开来。 颜红笙在红雾中隐去了身形,只留下了一串笑声,“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吧。这个世界,很快就要永远归于沉寂了。” …… 白雪儿和巫天慧听到爆炸的动静赶过来时,尤无渊已经带着岳阳和其他人远离了红雾弥漫的区域,只是颜红笙,早就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啊?”白雪儿捧着一本厚厚的书,问顾城道。 顾城叹了口气,“我们刚碰到颜红笙了,唉,可惜让他跑了。” 尤无渊见岳阳还是愣愣的,有些担心地道,“刚刚有没有受伤?” 岳阳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从第一次见到阿洁,就觉得它的眼睛不像是木偶的眼睛。现在看来,是颜红笙把他阿姐的眼睛,换给阿洁了吧?” “可能吧,”尤无渊轻声道,“关于阿洁的来历,颜红笙在阿特莱特号上时,也从没跟人提起过。” 白雪儿和巫天慧听不大懂,但白雪儿在刚刚的藏书室有了另外一项重大发现——关于鬼偶。 临要离岛前,尤无渊带着岳阳,飞到了半空,看到了鬼偶尸骸的全貌。 从上空看去,鬼偶就像一个巨人一样,五官俱全,但肢体仍然是木偶的样子,只是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看起来心脏确实被人拿走了。 众人回到了船上,红雾之乡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岳阳趴在栏杆上,随着海浪推开船身,岛上的一切越来越模糊。 那些躺在地上的红灯笼好像又挂回了牌坊前,那一座座大宅仿佛仍然在开门迎客,甚至有若有若无的歌声和笑声慢慢飘散向远方。 颜红笙最后问岳阳的那句话,一直回荡在岳阳的脑海里,似乎曾经有人,也问过岳阳相似的问题。 “你听到他们痛苦的呻/吟了吗?你听到他们在向你求救吗?岳阳,帮帮人类吧……” “岳阳?” 尤无渊突然出现,打断了岳阳混乱的思绪,“你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岳阳愣了一会儿,猛地晃晃脑袋,“没,没事,我就是心里有些乱。” “别想太多了,阿特莱特看了雪儿带回来的书,发现了很多关于鬼偶的记载,我们也进去看看吧。” “嗯,”岳阳跟着尤无渊往船舱走,耳旁却响起了异常清脆的破裂声。 在虚无的意识平台上,带着面具的岳阳愕然望向天空,那最后一道封印开始碎裂了。 与此同时,他背后那扇诡异的门,也正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