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有病……准确来说,这位非人类的存在脑子一定有问题。

    浅川遥完全没想到放火的行为被主家撞了个正着,她硬着头皮道歉,做好死无全尸的准备,却没想到三日月本人轻飘飘地一语带过。

    视线再一转,浅川遥腾空而起,她窝在一个冰冷潮湿的怀抱中,上方是付丧神美得神魂颠倒的脸。

    浅川遥:“……”

    逃过一劫很高兴,但是不是有点怪?

    但三日月不计较她也乐得轻松,浅川遥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谨慎地将辩解的话吞到肚子里去。

    这个叫本丸的地方意料之内的不对劲,在禅院本家至少见过不少世面的浅川遥默默思考着,本丸会天然地把人困在最不好的回忆中,再趁机把人吞得一干二净。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如果那缕白雾将她拖进未知的阁楼内会发生什么事。

    回过神来的浅川遥在被白雾扯住脚踝拖走前,干脆利落点燃了离她最近的干草垛。

    但火烧的越来越旺,然后波及到看起来曾经很气派的阁楼,就不是浅川遥能控制的了。

    “滴答。”

    冰凉的水珠落到脸上,浅川遥抹了把脸。

    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是只有雨季才能闻到的泥土和潮湿的气味。

    奇怪,没有下雨啊?

    她向上看,如今三日月正平稳地抱着她穿行在本丸其他还未被火势包围的建筑中,感受到目光,微微低下头来注视着她。

    水珠沿着发梢又接连滴落好几串水珠,间或落在浅川遥身上。

    “抱歉。”这回轮到三日月道歉了,他看起来甚至心情不错,唇角的笑意比前一天要多上些许。

    “……没事。”浅川遥也只能这么回复。

    “毕竟外面在下雨。”三日月说道,坦荡极了。

    外面是指……果然这里是独立的空间!

    浅川遥皱起眉,开始头脑风暴。

    好看得不可思议的付丧神又笑了,“姬君,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美得有些犯规了。

    浅川遥这才意识到在纵火的过程中她把能看到一切非人存在的眼镜弄丢了,也因此没了瘴气的存在,三日月的脸一览无余。

    被奇异的情绪操控,浅川遥问:“你会伤害我吗?”

    “哈哈哈,不会哦。”

    “你真的是刀剑吗?”

    “当然当然,这是我的本体,要摸摸看吗?”

    她腹部的伤口在流血,浅川遥纵火的时候自然不小心沾染上了自己的血液。在这样奇怪的时间地点,浅川遥窝在三日月怀里,伸手去摸了摸付丧神挂在身侧的刀剑。

    冰冷的触感,和三日月的怀抱一样透出冷冰冰的气息。

    浅川遥耳尖地听见三日月的气息不稳了一瞬……不是吧,能和本体共感?好时髦的设定!

    付丧神喘息的声音近在耳边,浅川遥耳朵差点麻掉。

    “……冒犯了。”浅川遥真情实感地道歉。

    “没关系,不如说,这就是skinship?甚好甚好。”三日月回神,一直以来公式化的笑容不再,此时竟无端透出些许艳丽的意味。

    浅川遥:……卧槽。

    长得这么好看不要命啦?

    他们回到了最初安顿浅川遥的房间,这里没被火势波及。

    三日月声称有事要处理一下,浅川遥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破败不堪的本丸眼下需要处理的只有一件事。

    ——外面烧成废墟,随时火势会向周围蔓延的阁楼。

    “哈哈,说起来这样的事我还是第一次处理呢。”付丧神又发出那种和年龄不符的古怪笑声,神情见丝毫看不出局促,就这么悠悠然拢着袖子出去了。

    确实,三日月从头到脚的行头都不像是方便行动的样子,倒是让人忍不住担心他救火的时候会反被烧到衣角。

    他迎着愈发升腾起的热浪没了动作,谁也不知道这振危险的刀剑在思索着什么。

    “三日月殿。”

    铃铛响起,三日月低头看去,黑狐狸蹲坐在熊熊燃烧的废墟旁,正唤着他的名字。

    狐狸歪着头,“您在想什么呢?”

    在想那个奇怪的姬君,在想自身的命运,在想什么都吞噬的本丸……要考虑的事有那么多。

    万千思绪回转,三日月掩唇轻笑,“老爷爷我年纪大了,上一秒想的下一秒就忘啦。”

    狐狸说道:“还请三日月殿别忘了应做之事,如此才能长长久久。”

    三日月还在微笑,“……长长久久?”

    冰冷且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若是浅川遥在,定能看到刀剑付丧神升腾起的瘴气直冲云霄,不次于任何一只特级咒灵。

    狐狸倒退一步,露出臣服的姿态,“望三日月殿仔细考虑。”

    燃烧的木头“噼啪”一声,木板不堪重负断裂,使得废墟再度向下塌陷数米。

    三日月手腕一沉,裸露在外的皮肤在他和黑狐狸的注视下颜色慢慢变黑,隐隐传出烧焦的气味。

    “这是警告。”黑狐狸一板一眼地说道,“您与本丸紧密相连,早已无法分离啦。”

    三日月轻笑,眨眼间拔刀出鞘。

    “轰!”

    狐狸耳朵向后成飞机耳,那刀光擦着它掠过,差点就把它劈成两半。

    再看去,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熄灭,巨大的刀痕落在废墟上,将其生生劈开。

    三日月则转过身,只留下一个逐渐走远的背影,看上去心情不佳。

    “麻烦您了。”黑狐狸眯起眼睛,似乎是笑了一下,“回见,三日月殿。”

    接着,狐狸的身影消失了。

    这就是本丸意志的代行者,一只被本丸完全侵染,本应属于时之政府的狐之助。

    ……

    浅川遥暂时没多余的力气,她把腹部伤口上的布料拆去,在环境恶劣空无一物的本丸心安理得地等待离开的三日月回来给出解决方法。

    出乎意料的是,三日月回来的很快,他再回来时身上干干净净,一点都没被烧到,身上的水汽也无影无踪。

    顺便,他还找到了浅川遥遗失的眼镜,并将其完整还给失主。

    浅川遥木着脸接过来戴上,面前的貌美付丧神再度变成黑漆漆一团。

    而现在,黑漆漆看起来不好惹的瘴气版三日月先生,正在好脾气地比划着身上哪块布料适合作为新的绷带出现在浅川遥身上。

    好好好。

    浅川遥悄悄松了口气,非人的美貌带来的已经不仅仅是视觉的冲击了,再这样下去,她会忍不住失去所有警惕也说不定。

    不过到现在为止三日月也没有做出过什么危险的举动,倒是一直在帮她的忙来着。

    和室内只余下布料摩擦的沙沙声,伤口重新绑上了深蓝色的“绷带”,三日月起身,准备就这么离开了。

    “三日月先生,”随着浅川遥的呼唤,那一团漆黑回过身,两点猩红状似平静地注视着她。

    浅川遥犹豫了一下,再次提起离开的事,“我的意思是……我想离开这里,您看,我是人类,肯定需要人类的医疗系统才会康复……”

    本丸的太阳落下了。

    最后一缕余晖散尽,付丧神的身影彻底和黑暗不分彼此,即便是恐惧阈值极低的浅川遥也感到一阵恶寒。

    浅川遥声音逐渐变小,闭上了嘴巴。

    自称是三日月的刀剑身上正在发生某种变化……不好的变化。

    要摘下眼镜看看吗?

    浅川遥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小时候直面高级诅咒时会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但在现在却有心思想东想西。

    真奇怪啊……就好像有细小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那被瘴气包围的刀剑不会伤害自己一般。

    然而不等她再犹豫着要不要撤回提议,浅川遥便腾空而起。

    她的脸颊紧贴着深蓝色布料,她又一次闻到专属于三日月的冷香,顺着冰冷的布料源源不断传递而来,其中混杂着不明显的烧焦味。

    果然处理那样的火势仍然不免被烧灼到了袖口吧?

    那么,下一步是要勒死她吗?那之前认真的包扎伤口岂不是白费功夫?

    浅川遥紧张了不到五秒,情绪就被抚平了。直觉夹杂着细小的幻听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中心主题无非是面前的存在不会有一丝一毫伤害她的可能性。

    一个冰冷的拥抱不会带给人类放松的感觉,很满意女子一动不动的状态,付丧神停顿几秒兀自迈开脚步,目标是铺好的简陋床铺。

    放下怀里的女子,妥帖地掖好被子,三日月便迟钝地停下,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沉默了许久,就在浅川遥觉得他终于失去了理智时,瘴气笼罩的怪物才开口。

    “……抱歉。”他说道,声音因为嘶哑而变得怪异,飞舞的瘴气进一步包裹住了三日月。

    为什么要道歉?他总是在道歉。

    浅川遥的目光透过镜片传达了这样的意味。

    “您无法离开。”

    嘶哑的声音透过瘴气说道,斩钉截铁。

    浅川遥微微睁大眼睛。

    冰冷的气息又靠近了,隐约有铁锈味传来,直到更加冰冷的手指触碰到浅川遥的脸颊。

    这期间对方摘掉了皮质手套,因此是实打实的肢体接触。

    三日月的手指有着皮肤的触感,但温度更像是金属物件会有的寒意。

    “你……”浅川遥开口,但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为什么无法离开?是不想让她走还是要将她彻底扣留下来?

    三日月叹了口气。

    他找到了答案,为何自身的暗堕总在最后停滞不前?为何对方会实打实对本丸造成影响。

    人类女子黑色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其中一点点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也无。

    当然了……怎么会恐惧呢?

    付丧神的手指轻轻落在浅川遥悄然有晕开血迹的腹部,苍白的手指染上艳丽的红,碰到越多的血液,那原本细小的联系就越发明晰。

    三日月确信自己没有相关记忆,但毫无疑问,他与面前的人类拥有着某种牢不可破的契约关系。

    同生共死,一方活着,另一方必不会死去,互为守望,永不伤害——一种格外公平的契约,这个东西在时之政府最常用的场合是在审神者和婚刀结契的时候。

    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婚契。

    三日月又叹了口气。

    浅川遥本想对付丧神持靓行凶乱摸自己伤口的不礼貌行为表示抗议,但话到嘴边的话语鬼使神差变成了:

    “为什么要叹气?”

    下一秒,她的眼镜被冰冷的手指温柔地摘下。

    面前的一团漆黑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付丧神的面容仍是美到极致,但有怪异的骨刺从他的额头缓缓探出,像锋利的角。

    “啪嗒。”

    惨白的骨刺刺破了付丧神的皮肤,不只是额头,还有全身上下,不过数息之间,三日月便长出大大小小的骨刺。

    他比浅川遥更像濒死之人。

    凄厉的美扑面而来,能直直刺破心脏。

    被子裹得过于紧了,浅川遥无法一跃而起,只是一眨不眨地用眼睛记录下一切。

    那股灵感再一次击中了她,使得女子睁大的眼睛亮得惊人。

    想要……记录下来!

    “啪嗒。”

    血液在蔓延,不断扩大,有血顺着付丧神的手指滴落到浅川遥的脸颊上。

    同时陷入到诡异沉默的一人一刀陡然一惊。

    “抱歉,让您看到如此丑态。”三日月又道歉,他似乎短暂清醒过来。

    他的声音哑极了,又有些不解地看着两眼放光的浅川遥。

    “有纸笔吗!”

    要不是付丧神压着被子,浅川遥几乎要跳起来。

    什么危险,面前的存在是否会暴怒,自己的重伤……统统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必须要记录下来,就算死掉也无所谓!

    浅川遥进入工作状态时就和疯狂艺术家没两样。

    “?”

    顶着可怕暗堕模样也难以阻止三日月头上冒出问号。

    ……感觉面前的姬君忽然变了个人呢。

    浅川遥不知何时挣脱了牢牢压住她的被子,挥舞着手臂,“不行,一刻都等不了,我现在就想记录下来!”

    她一把捧住三日月沾满鲜血的手,大声说道:“您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珍宝吗?

    倒是久违了。

    往常在本丸黑夜时便会进入深度暗堕状态,从而失去理智的三日月今日一反常态,他没有心情去在残破的庭院里留下大大小小的刀痕了。

    拖着一身骨刺和乱七八糟的血迹去仓库翻找人类口中的纸笔。

    本丸不知破败了多久,三日月自然没能在仓库里找到想要的东西,长出丑陋骨刺的怪物在月光下长久地呆立在原地。

    非常……非常……奇怪的心情,还有奇怪的姬君。

    还有链接在人类心脏和付丧神本体之间的那一道契约,再也不能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