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暂且把这里当作哥谭城的中心,大概在罗宾逊公园中间靠左的部分。”

    佩斯利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哥谭地图,平铺着放在马特的手心,圆珠笔尖在上面圈出一个小圆。

    “现在我要按照时间顺序画出今年二月到十一月,哥谭的十起非自然死亡案件发生的位置——每次案件的时间都正正好好隔了三十天。”佩斯利绕着中心画了十个点,再把它们成对成对地连起来,组成五条长短不一的平行横线。

    “画完了——你发现规律了吗?”

    律师微笑着保持沉默。过了整整一分钟,他才意识到佩斯利不是在自问自答,而是真的在耐心等待自己发现所谓的规律。于是他假装思考了一会儿,再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这是一张未完成的简易月相图。”佩斯利又把自己刚刚画的东西慢慢描了一遍,让对方的手掌感受自己的笔触,“新月看不见所以是空白,从这里开始顺时针旋转,最短的线是娥眉月,接下来是上弦月,盈凸月的线最长。满月的位置又是空白,到了这里是亏凸月,和盈凸月一样长,然后是与上弦月对应的下弦月——还差最后一个残月,这张图就完成了。”

    “……”律师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除了新月和满月,每个月亮上都死了两个人。”佩斯利把所有的月亮连起来,组成一个缺角的圆,“全都是身体健康,年龄不超过三十五岁的青壮年。五个女人分别对应五个男人,且都未婚未育——你能相信这只是巧合吗?”

    马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地图上油墨的痕迹:“所以,有人在按照月相图,制造连环杀人案……”他有些困惑,“佩斯利,你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警察,他们不会不当回事的。”

    “……我已经给过他们提示了。”

    “是的,但我发现你当时的表现不是特别自信。”马特立刻指出问题,“在得到警方的承诺之前,你不敢说出细节,为什么?”

    佩斯利叹了口气:“哎,马特,警察的力量没有那么强大。”

    “连环杀手,不管他们是智商超群还是蠢蛋,在作案的时候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规律——我们称作‘个性签名’。固定的时间和地点算是一类,但只是次要的,最重要的部分是杀人手法。举个经典的例子,开膛手杰克,听这个名字你就知道他的个性签名是什么。在办案时,只有关键细节完全相同的案件才能并作连环杀人案。相关的程序非常严格,因为这种案件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而我找到的这十名死者,他们的死亡方式却各不相同:溺水、煤气中毒、车祸、坠楼……昨晚的那一起案件,我知道他们会定性成帮派火拼。还有一个让我有点看不懂的死法——‘在抢劫银行后逃窜的急冻人路过身边时被冻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总而言之,”佩斯利一巴掌拍在马特手心,“我不愿意告诉警察,是因为我有过经验。即使戈登相信我的推测,他也没有办法把这些跨度长达一年的案子拿出来当成连环凶案调查。这是程序的问题,没有人能越过去,说了也只能添乱——但是!”

    佩斯利双眼放光,期待地看着马特。这一次,对方成功接上了话:“——但是,考文特里谋杀案是与众不同的。”

    “没错!”佩斯利捏捏律师的手表示鼓励,“这是一起毫无争议且必须侦破的凶杀,受害者的死亡方式过于特殊,这表明凶手在作案时带着极端的情绪,和其它那些处理得天衣无缝的死亡案件有着本质的区别,所以是我们调查的关键。”

    “……更不用说,谋杀案的嫌疑人已经被抓到了。”

    “而且,嫌疑人的律师此刻正坐在我对面,已经成为我真诚且可靠的盟友。”佩斯利停顿一下,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事已至此,我得告诉你一些心里话了,马特。”

    “洗耳恭听。”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要给尤金·特纳做无罪辩护……但我们即将找到的证据可能对你的委托人不太友好——或许他真的就是一个连环杀手。”

    “没关系,佩斯利。”马特安抚地笑道,“我不是只求胜诉的讼棍。无论如何,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真正的罪犯能够被绳之以法——不管那是谁。”

    他动了动手指,接着说道:“……佩斯利,我有一个问题。”

    佩斯利欣慰地看着这名好律师:“请讲。”

    “为什么你要调查这些事?”他平和地提问,语气中没有多少疑惑,“原谅我说这种话——这一切似乎都和你没有关系?”

    这一次,佩斯利没有接话。她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地图上那些线条构成的月亮。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只黑色的渡鸦,温热粘稠的血,然后是一望无际、遍布冰冷尸体的荒原。

    “我有我想要的东西,这驱使我不得不去做。除此之外,”佩斯利轻声说,“……因为有人在杀人,马特。只有我看到,也只有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

    “——连恩博士?”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破了此刻有些凝重的氛围。

    佩斯利回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对上视线后,来人立刻扬起热情的笑容:“好巧!”

    “提姆!”佩斯利冲着年轻人微笑,随后问了一个所有老师看到学生都会问的经典问题:“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我这学期的课程不多,今天就空下来了。”提姆自来熟地站在佩斯利身侧,“这家店的咖啡很不错,你们是第一次来吗?”说着,他状似好奇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马特,对方的眼睛藏在墨镜后面,正在用浅淡的微笑向他打招呼。

    “啊,我们随便找了一家可以坐下来的地方。”佩斯利对自己的学生总是格外友善,“要一起吃早饭吗?”

    见佩斯利与来人相识,马特没有多说什么。他把手上的地图收好,展开盲杖慢慢起身:“那么,之后就这么安排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再见,佩斯利。”

    “好,明天见。”佩斯利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全部分配给了学生,随意地点点头。律师与提姆擦肩而过,走到佩斯利身旁时,手掌在她肩膀上轻轻搭了一下:“……明天见。”

    等到律师走远,提姆坐在了对方刚才坐的位置:“哇哦,那人好酷,他是谁——我可以问吗?”

    “我的一位工作伙伴。”佩斯利对这个试探性的问题不以为意,反而一直盯着他的脸不放,“……提姆,你是不是好几天都没睡觉了?”

    “……这么明显吗?”

    “我以前经常加班,就是你这副样子——黑眼圈重得吓人,偏偏精神特别亢奋。”佩斯利轻轻叹气,“辞职之后我才发现,人生原来可以拥有这么多空闲时间……”她看到餐馆的侍应生端来一杯咖啡放在提姆面前,颇为怀念地说道:“没错,就是这样,咖啡-因上瘾……”

    咖啡-因上瘾早就无可救药的提姆·德雷克干笑两声。他端起杯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我昨晚给你发了邮件,问了一些专业相关的问题,你收到了吗?”

    “抱歉……我还没来得及看邮箱。”佩斯利有些头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我昨天有些忙,晚上还被蝙蝠侠抓去警察局了。等我回去会看的。”

    德雷克差点被刚喝进嘴里的咖啡呛死。他捂着嘴巴看向佩斯利,对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被蝙蝠侠抓去警察局”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随口就说了出来。

    ……这不对吧?

    特意蹲守在这里制造偶遇的红罗宾突然有些迷惑——说好的心思深沉尔虞我诈,用诡计骗倒整个哥谭警局呢?怎么在寒暄阶段就这么实诚?早就习惯了和哥谭各路谜语人打交道的提姆一时之间难以适应。他努力跟上佩斯利的节奏:“呃、怎么会这样?你惹到蝙蝠侠了?”

    “惹到他的人大概不是我……”佩斯利捂着脑袋陷入沉思。德雷克则在心中默默反驳:不,你真的惹到他了。

    “提姆,你在哥谭长大,对吗?”

    “是。我是土生土长的哥谭人。”

    “……”佩斯利默默盯着他,回想起昨晚那个隐藏在黑夜中的男人。

    “你经常见到蝙蝠侠吗?”

    “嗯……我只见过一次。”提姆斟酌着回答道,“哥谭人都不怎么喜欢他,我对他也……没什么感觉。”

    佩斯利慢慢垂下眼眸:“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蝙蝠侠其实不是人类呢?”

    “唔……似乎一直有这种猜测?”提姆努力接话,“有人怀疑他是外星人,还有人说他是,呃,在哥谭枉死的人的冤魂集合体之类的。”他差点被自己的瞎话逗笑,“博士,你对他很感兴趣吗?”

    佩斯利耸肩:“只是有些好奇。”她拿起叉子,暂时不在学生面前考虑蝙蝠侠的种族问题,而是心不在焉地摆弄着面前吃了一半的松饼。德雷克见状也不再说话——他实在是没什么话好说了。或许是大风大浪见得太多,佩斯利根本不把昨天晚上的那一系列事故当成什么要紧事。要是自己再穷追不舍,一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有一件事……既然你在这里,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德雷克眨眨眼睛,轻轻放下咖啡杯。

    “提姆,你觉得我的课上得怎么样?”她不自觉地舔了舔上唇,“我是个无聊的人,我不知道……”

    啊……德雷克的心触动了一下,他看着佩斯利不太自在的表情。比起被蝙蝠侠抓走,这位老师似乎更在乎自己的课是不是受学生喜欢。

    “非常棒。”提姆果断且真诚地回答她,“你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大学老师,连恩博士。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大家一直在讨论你——二十五岁的联邦资深探员,哇哦!他们觉得你简直是从好莱坞电影里面走出来的神秘人,还有人说你的手杖可以从底部发射子弹——说老实话,我也有点怀疑……”

    提姆说话时,佩斯利一直在笑。她绿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对面的学生用夸张的语调形容她如何迅速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此时此刻,从窗台掉落的人头,坐在昏暗房间里的尸体,还有用死亡画就的月相图都暂时离她远去了。佩斯利面前只有一个竭尽全力向自己表达善意的年轻人,拥有鲜活的生命和刚刚起步的人生。

    苦涩的咖啡香气慢吞吞地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