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镜自然不会信她的鬼话,但也不会不给面子地当众拆穿她。
他揽住她的肩膀。
织愉顺势靠进他怀里。
孟枢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香梅跑过来,一板一眼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见这小仙侍没有像那凡人一样胡说八道,孟枢脸色稍霁。
却听香梅接着道:“不过孟枢长老确实差点杀了夫人。”
织愉惹事还嫌事小地点头。
没错,臭老头快吓死她了。
香梅有理有据:“夫人是凡人。凡人柔弱,如何经得起孟枢长老那一指风,如何经得起孟枢长老的吓唬!他分明就是要杀夫人!”
孟枢冷嗤:“就算她是凡人,也不至于一吓就死。你当老朽没见过凡人?”
“夫人和那些人不一样!”香梅凝眉,“我每次碰到夫人的手,都觉得她像花瓣一样嫩,一捏就碎了,我都不敢用一点力气。你那么大力,夫人可不是要被你吓死了嘛!”
她颇为气愤。
看样子,这番话是真心的。
织愉心想我倒也没那么容易被捏碎。
就感觉自己垂袖里的手,被捏了捏,又被指腹轻刮了刮。
她抬眸看捏她的谢无镜。
他仍是正在处理公事的模样,好像什么也没干。
孟枢长老被香梅说迷糊了,对谢无镜拱手行礼,“我不过是想给夫人诊治,怎敢伤了夫人。”
在场众弟子亦是维护他们的长老。
织愉要反驳,谢无镜安抚地按了按她的肩头。
她抿嘴靠回他怀里。
谢无镜淡然的声音响起:“孟枢,你记住,她是我的夫人,见她当如见我。”
孟枢应是,又不服气道:“若不是夫人突然干扰弟子们早课,老朽也不会那么生气。”
织愉承认其他方面是故意和他对着干,但这话可真是冤枉她了。
她正要开口,香梅已经为她发声:“夫人没有干扰早课。夫人是凡人,凡人不会飞,她不从你们之间走过去,还能怎么过去?”
孟枢立刻反驳。
但不管他怎么说,香梅都坚定地道:夫人是凡人,她比花瓣还娇嫩,你们还想要她怎样!她可是凡人啊!
哇,这番言论,让织愉都忍不住想给她竖大拇指。
灵云界的修士们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凡人这个身份的压迫感。
谢无镜揉捏着织愉的手,耐心地听他们吵。
待他们吵完,他道:“孟枢,倘若我在早课间从弟子间走过去,你会如何?”
孟枢喉间一堵,闷声道:“仙尊来,自有仙尊的道理。但……”
“那便是了。”
谢无镜不给他机会说但是,嗓音逐渐严厉,“只是有人走过,便受干扰。乾元宗的弟子,如今被教得这般浮躁了吗?”
众弟子眉心一跳,连忙欠身低头,作认错姿态。
他们弯下腰去,织愉视野变得开阔,舒坦多了。
谢无镜没有说如何处罚他们。
但“浮躁”二字压在乾元宗弟子头顶,着实贬低了乾元宗,让他们丢了颜面。
尤其现在灵云界十一境的人都还在乾元宗,这足够今日在场所有人喝一壶了。
织愉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觉得解决得太轻松了。娇蛮地轻哼一声,随谢无镜离开。
香梅要跟,谢无镜吩咐:“你回仙府候命。”
香梅立刻领命回去。
谢无镜带织愉去了一片桃林。
此季花期刚过。
但林中因布下阵法,施以灵液,花开终年不败,犹如一群落下人间的粉云。
织愉很是喜欢。
不过她不认为谢无镜是来带她观景的。
她仍装着被欺负了的委屈样,偷偷赏花,随谢无镜漫步林间。
谢无镜问:“你今日出仙府有何事?”
织愉来到灵云界半个月,一次都没离开过尧光仙府。
在凡界,她与谢无镜一起隐居养伤时,也曾说过:
要是每天有吃有喝还有话本子看,我愿意在家待一辈子,连大门都不出。
后来隐居的那三个月里,她没事的时候也确实一直躺着,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院门附近。
织愉还以为他会告诫她少惹事。
毕竟他回来不到两天,她就已经麻烦他出面两回了。
她沉吟片刻,选择如实相告:“我想修道。”
“灵云界从未有凡人能修道。”
“我可以做第一个呀。”
谢无镜闻言,停下脚步静静地注视她。
织愉也停步,懵懂地与他对视。
谢无镜淡漠的神色里隐隐多出几分肃穆,“无凡人修道,也许说明天命如此。你要违逆天命?”
他只是稍微板起脸,织愉便莫名觉得胆寒。
风起,花树摇落一地碎粉。
织愉此时不觉美,反倒觉得得那些花瓣好像都因他带上了一丝肃杀。
她生气地推开谢无镜,疾步往前走:“不同意就不同意,吓我做什么。”
谢无镜两步便跟上她,收敛了神态,“我没有吓你。昨日毒发后,你一直心神不宁,你很害怕。”
他走到她身侧,牵住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中,低头问她:“有我在,你怕什么?”
他们很少牵手。
但从前在凡界时也有过。
每当他要赴一场生死未知的决斗前,她会主动握紧他擦刀的手。
在简朴的木屋里,昏黄的烛火下,少年少女彼此注视。
没有任何旖旎,仅是给相依为命的对方一些鼓励。
织愉思忖道:“怕死。”
“我不想死,我想修道,我想长生,我想美貌永驻。我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不期盼有多厉害。我只是想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想一直活下去。”
谢无镜问:“这世间,有什么让你这般贪恋?”
“多了去了。”
织愉道,“我喜欢吃,喜欢漂亮衣服、漂亮首饰,喜欢话本子,喜欢好看的风景……说都说不完。”
说罢,她偷偷观察谢无镜。
谢无镜低垂眼帘,若有所思。
织愉悬起的心缓缓放下。
她好像找到欺骗谢无镜的方法了:半真半假,转移话题。
谢无镜松开织愉的手,“我可以先试试帮你培育灵窍灵脉,但未必有用。”
织愉惊喜地愣了须臾,跳起来抱住他:“谢谢。”
谢无镜托住她纤细的腰、软翘的臀。
她趴在他肩头,真的很开心。转念又感慨谢无镜原来是愿意帮她修道的。
可她后来为了修道,竟反过来戕害谢无镜。
真是恶毒。
织愉暗自咋舌,悬着的脚晃荡两下,轻轻踢到他腿上,示意他放她下来。
他会意地松开她。
织愉心情舒畅。
她惹过的事,他一句没提,和她说起修道的艰难。
修道很苦。
织愉觉得自己这样贪图享乐的人,肯定受不了。
若不是为了走剧情,她就不想修道了。
谢无镜安排她晚上就开始培育灵窍灵脉,问她是打算在外面玩,还是回仙府休息。
织愉担心晚上太苦,打算回仙府补个觉。
谢无镜亲自送她回去,路上又握住她的手问:“那仙侍为何碰你?”
织愉已经懒得纠正他仙侍叫香梅了。
“她平时照顾我,会碰到我很正常啊。而且你给我的那个储物戒,我用不了。每次都是她帮我从里面取东西,再帮我戴上。”
“衣服首饰为何不放在衣柜妆盒里?”
织愉将香梅那套说辞告诉他。
谢无镜:“尧光仙府的大门不是那么好进的。尧光仙府的东西,没有我的允许,无人敢要。”
织愉点点头,“回去让她放。”
每次都要香梅把所有衣裙首饰拿出来让她挑选,再一件件收回去,她也觉得很麻烦。
谢无镜:“以后近身的事,尽量自己来。修道之人常出门历练,带人伺候,多有不便。”
懒惯了的织愉扁扁嘴:“可是南海公主也有侍女,还两个。”
她昨天看到了。
“那是她的武侍,不伺候日常起居。”
织愉了然,应承下来。
谢无镜已经送她到卧房门口,“明日带你去挑武侍。”
织愉不要,也不许有人偷偷跟着。
武侍与仙侍不同,更似死士。
她一个要坑害谢无镜的坏女人,留一堆他给的死士在身边,岂不是自找麻烦。
她脚步拖沓地回房关门,躺床上。睡不着,看起了话本子。
话本看到一半,香梅来叫她用午膳。
香梅又恢复之前的循规蹈矩,和她保持距离,没了早上亲近的忠实走狗样。
织愉认为这可能就是香梅的性子。
她不认为谢无镜会为了这点小事,特意去敲打香梅。
回来的路上闲聊,她问过谢无镜为什么那么快就出现。
谢无镜说,他当时就在广场不远处的太清殿内,听人汇报这些年灵云界各地的事。
听到仙侍呼喊,他就过来了,待会儿他还得回去继续听。
他那么忙,肯定没功夫去找一个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仙侍的麻烦。
不过香梅可不能与她生疏。
这可是和她狼狈为奸的好伙伴。
织愉走到香梅身边,伸手要拍拍香梅肩膀以示亲近。
香梅竟躲闪开来,毕恭毕敬道:“夫人,您身份尊贵,平时无事不应同我这样接触。”
哦。
织愉做错事般收回手。
从小在宫中长大,她很清楚去一个地方要遵守一个地方的规矩。
她随香梅去用膳。
除了没有身体接触,香梅还是像往常那样伺候她。
她们先前的接触也不多,织愉不觉有什么不对劲。
织愉吃饭前,摘下储物戒,叫香梅把里面的衣裙和首饰都拿去衣柜妆盒放好。
香梅双手捧着,让织愉把戒指丢到她手中。
拿着戒指回屋整理时,想到夫人刚刚差点碰到自己,香梅心有余悸。
仙尊送夫人回房后准备离开,叮嘱她好好照顾夫人时,随意道了一句:“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不要随意碰尧光仙府的任何东西?”
她诚惶诚恐地垂首:“说过的。”
待抬起头来,仙尊已经走了。
她思考许久,确定自己没有随意碰过尧光仙府的任何东西。
除了夫人。